室内的大红花烛,灯芯散出来的暖光,将俩人的身影叠在墙上,周围的人,像是水一般无声褪去,只剩下他们俩人,安静得怕人。
现在本是要铺床、撒果子唱词的环节,在喝合卺酒之前,盖头是不能被掀开的,姜真却感觉到他手动了动,抬起了盖头的一个角。
他的脸被红色的灯烛衬得越发朦胧似幻,仿佛从梦中走出来似的,姜真抬眼从那一角看过去,也不生气,笑他:“这么想看我吗?”
伏虺无声点点头,竟俯身探过来,唇轻轻落在她额间,盖头将他们俩人都拢在一起,贴得极近,隐秘地盖住了一层之隔后的吻。
姜真眉心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又痒又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萌生发芽,让她眼睑微颤。
他笑意浅淡,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轮廓,专注到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
“很美。”
金丝凤帔穿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无趣的万物中,她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
姜真自己掀开盖头,披在身后,乌发红唇,艳若桃李,她就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伏虺也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端起放合卺酒的小盘。
她望着手中的玉杯,酒液晃荡,里头摇曳着深红色的倒影,似乎是被红烛喜被,明艳婚服折射出来的光影——又似乎,只是酒液原本的颜色。
她深深地望着手里这杯合卺酒,里头清澈的水色,逐渐晕开更深的血红,化为几乎浓稠般的色泽。
酒液沉沉浮浮,荡开的杯面,仿佛一只张合的眼珠。姜真手迟迟没有将酒递到嘴边:“我听闻古时的大婚,并不是这样的。”
伏虺声音柔和,也没有催促她,反而轻柔地说道:“上古时,人们之间并不在乎这种复杂的礼节。”
结为伴侣,最重要的不是敬拜天地父母、也不需要任何宾客的注视,需要的只是彼此之间,同生共死、以血换血的契约,只要结契,他们从此就是一体的。
姜真闻言,轻轻笑了笑说道:“还好我们都是凡人,若你是天上的神仙,还会想要与我结契吗?”
伏虺手按在她手上,温声道:“你若只是个凡人,会想要与人共享永无止境的孤寂么?”
姜真勾唇,顺着他的手,将酒递到唇边,却堪堪停住。
两人两相对视,唯有屋中的烛火,烧得噼啪地作响,空气顿时凝滞下来,仿佛冷固地要化为实质。
“该醒了。”姜真手指动了动,抬眼看他:“我不需要再做梦了,持清。”
伏虺的眼睛看着她,染上了一点悲伤的颜色,灰色的眼睛,逐渐破胀,蜕却出底下漠然的银白色瞳孔,恐怖地注视着他。
持清柔软的手指紧密地贴在她脸上,指尖剐过她皮肤,像某种吸吮着她皮肤的触肢,他轻声道:“留在这里不好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说实在的,持清本人就是她的大部分的压力来源,但这个梦,确实让她轻飘飘地卧在了云端。
越是完美无瑕的生活,越是破绽百出,真正活在世上的人,总是不完美的,并且永远在痛苦、纠结、出错。
命运绝不可能对谁百依百顺,这是姜真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手上沾着黏湿的鲜血得出来的结论。
持清捧起她的脸,凑上去吻她的面颊,眼睛里如同深渊一样,见不到底,却又勾缠着她:“真正爱你的父母,和你一直长相厮守的爱人,我以为,你会开心。”
命运苛待她留下的遗憾,他却满心想用碎片拼补她。
在这里,她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父母视她如珍宝;在这里,她的爱人永远守候着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婚事万众瞩目,受到祝福。
每个人都爱她。
如果她喜欢,永远地沉睡在他为她编织的一场美梦里,也未尝不可,他有能力,让她永远无法察觉地睡下去,只要她愿意。
持清轻轻地含着她的唇瓣,舌尖钻入她唇齿,面上染上似是微醺的红意,充斥在口腔的异物感顶到喉间,几欲作呕。
“嫁衣……漂亮吗?”
姜真蹙眉,忽然身体一凝,意识到了什么。
她曾经注视过别人的大婚。
在封离那场三界同庆的大典上,她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高天之上,那场被众人祝福的大婚;也曾有一瞬间,羡慕过那件她在人间没能穿上的嫁衣。
持清想给她的,从来就不是一场婚礼。
而是那件她羡慕过的嫁衣。
如果她在那沓画像之中,随便选择了一个男人,大概还是会以某种方式,得到这件漂亮到让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嫁衣吧。
因为这是持清的幻境,所以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爱她。
姜真在他的舔吻中,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睁着的那双眼睛里,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经久不散的雨帘。
她微微后倾,牵扯出的呼吸交会在一起,鼻尖轻轻擦过,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要所有人的爱。”她不需要所有人都来爱她,也不需要每一段经历都完美无瑕。
姜真静静贴在他额间,唇齿相交的浓烈气息,慢慢地在沸腾中平息下来:“我不完美,也曾经……不幸福,我的过去,是我记忆的一部分。因为这些,我才是我。”
“我回头时从未后悔过。”姜真跪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柔软的衣服垂落在他身上,衬得她皮肤泛着珍珠一般柔和又洁白的光:“也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什么都不存在,我也不会遇见你了。”
持清俯首,温柔地环抱住她,将她抵在床上,禁锢在两臂之间,耐心地吻上她微张的唇,冰冷的唇瓣和她柔软相贴,强烈到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眼睛幽幽地睁开,发尾拖曳在她领口袒露的肌肤上,数层瞳孔里,唯有吞噬一切的欲望:“要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