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刻意要做女装打扮, 而是所有未分化的鲛族,都会这样穿。”方佳伶嗤笑:“水阵只有分化过的鲛族才能传承, 如果让封离知道我已经分化,他就不会那么掉以轻心了。”
原来凡间传闻的鲛人皆是貌美女子,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你分化成了男子。”姜真打量他。
方佳伶总觉得她打量的目光含着说不清的用意, 咬着唇说道:“我没分化成女子, 你很失望?”
姜真有什么好失望不失望的,摇了摇头:“你是从记起前世记忆后, 就选择分化成了男子?”
这也说得通,方佳伶上一世完全无妄之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侵占,苦苦追着灭了自己全族的罪魁祸首,死到临头了,那把剑对着的还不是封离,是自己。
姜真觉得他说不定是因为前世和封离的纠葛,才会心生抗拒,不愿意再分化成女子。
“才不是。”方佳伶伸了个懒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分化可是很重要的,我怎么会因为他们就随便做出选择。”
他说这话时未免有些心虚,分化是很重要,但他的选择也不算慎重,甚至是在他被封离追杀的险要关头……
他忆起陷在柔软的床褥里触感,帐幔将他的身影遮挡,影影绰绰,女人皮肤柔软清香,带着温暖的气息,光线幽暗,肌骨伶伶的指尖,抓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
他心头一滞,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刻自然地分化。
“总之。”他声音怪异,很是不痛快,面上也冷若冰霜:“他们就是两个贱人,拿天下满足他们的私欲,什么情情爱爱的,真是可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若我身体里的是异魂会更好——毕竟那是个没用的废物,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几百年都不分化。”他瞪她,厌恶地皱起眉:“我和封离有灭族之仇,不死不休,他日你若是替他求情,我连你也一块杀了。”
“嗯。”姜真还游离在状态之外,淡然地看着他:“那很好。”
“我的意思是。”她侧过脸,眼里黑白分明:“你和前世不一样,很好。”
她不希望有任何人,会因为长得和她相像或是别的理由,受到这样的伤害、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方佳伶的脸色一变,愣愣地待在原地,和姜真若无其事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篷车什么时候停下来都没察觉。
姜真仿佛天生就具有爱人的能力。
“你不下来吗?”
姜真在车下捧起手呵了口气,拉车的白狼看她颤抖,凑到她腿边,兽类的毛又茸又厚,还怪暖和的。
方佳伶下车走到她身边,神态傲慢,心不在焉地提起卧在她身旁的白狼:“快回去。”
“这里比我想象中繁华多了。”
姜真没在看他,打量着诸敝州的地界,房子和行人一样不少,虽然没有仙庭那样的美景,也并不是荒芜一片:“和凡间的城镇,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方佳伶抱手:“虽然是个破地方,总不能真睡在冰上。”
冰原上辄出很多宽敞的通道,来来往往的,有不少奎木那样奇形怪状的妖灵,姜真不但不怕,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
在仙庭,仙神之外便都是异类,根本到不了她眼前。而站在这里,她才知道仙界原来不只有仙神存在。
寒风把她身上披的衣服吹起一个角,仿佛层叠的花瓣,她好奇地看着周边的铺子——应该是铺子,只不过是用大块的石头和敲紧的冰搭起来的,上面的东西一字铺开,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妖兽皮骨、稀奇古怪的树根,还有黑漆漆的碳。
方佳伶跟在她身后,没有催她快点走 ,突然将手伸进她衣领里,冷得姜真一颤,像只受惊的羊。
姜真压着眉瞪他,他反而想笑。
“这是什么东西。”
方佳伶手腕抬起来,两指中间夹着一根洁白的羽毛,眉头皱起来:“在行宫我就想问你了,这羽毛贴在你的肩上,怎么一直都没掉?”
“有股很奇怪的气息。”方佳伶手顿了顿。
姜真盯着这片羽毛,觉得很眼熟,天道在她耳边尖叫:“是白鹄!!!持清一定知道你行踪了,快走快走,快让这小子把你送下界。”
“知道又怎么样。”
姜真不解:“我又没做亏心事,持清也不是封离,我本来就留了书信,和他说清楚了我要另择方法下界,从来没想瞒过他行踪。”
瑶池离不了持清,总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她还不至于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不过封离要是发现了,确实会有些难办。
天道喃喃:“你不懂。”
她从方佳伶手中接过那根羽毛,羽毛一落在她手上,就化成了小小的花。
姜真漆黑的眸子盯着手心的花,没片刻花瓣就消散在空里:“凑巧沾上的吧。”
方佳伶便没有在意:“走吧,先去我家歇一晚,换身衣服……别说不用,你不嫌狼狈,我还嫌弃呢。明日我带你去天隙,急这一时做什么。”
——
灰色的雾气飘荡在瑶池上空,袅袅升起,又落下,纠缠在纤长的指尖。持清仍是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灰色无声坠落,化作一朵花落在他手上,上面不单单沾染着她的味道,还夹杂着些陌生的水腥。
他将花送入瑶池里,捏着那只轻到不能再轻的纸兔子,掌心残留着兔子上的温度,侵入他皮肤,轻轻鼓动着。
凡间的绢纸太脆,展开又多一道折痕,他没有打开兔子,微微用仙力扫视了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清隽规整的字。
“多番麻烦,实在惭愧。”
他无意识地,温润地,重复念出了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信,手指在纸兔子的边缘摩挲:“找到了别的,下凡的方法啊……天隙么。”
他指尖冰冷,察觉不出半点暖意,惊悸地攥着她留下的只言片语,血色全无,指节到手背,凸出一条条青色的血脉。
白鹄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他亲眼看着姜真将那封信折好,沉沉地望着她离开,什么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