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节(1 / 1)

姜星火点头道:“就像我们要变革,不可能将自己的意志强行塞进别人的脑袋里转移给别人,只能通过种种手段改变他人的思想,并通过改变别人的思想来实现变革。”

宋礼赞叹道:“妙哉!”

姜星火看向张宇初,问道:“张真人以为呢?”

张宇初沉吟几息,点头道:“确实,这是唯一解决的办法,否则咱们不可能打赢儒教理学,只能坐以待毙了。”

姜星火见此,总算稍许松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迎接这一次挑战,从这四个方面进行反击,那就这么定了,诸位觉得如何?”

“善!”

“同意。”

“赞成。”

“那还等什么?”

“你说的那件事就交由你处理吧。”

姜星火叹息道:“若是真到万不得已。”

“没问题。”姚广孝与他并肩而立,颔首答应了下来。

因为这是他一早就想要做的事情,并且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顺利地实施。

姚广孝的这个想法,不过是加速了姜星火的计划执行而已,这是他早就准备的后招了。

走出房门后,姚广孝转过身看向背负双手,望着窗外的姜星火:“姜圣,此番道统之争,你真的有信心吗?”

“有!”

姜星火郑重道。

“你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吗?”姚广孝认真地问道。

“我明白,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遭遇各种质疑,但只要能让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我姜星火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姜星火坚定道。

“拭目以待。”

姚广孝欣慰的说道:“若是姜圣你能成功了,我们就能在这大争之世中搏出一片未来,倘若失败”

他看了看姜星火语气带着浓重的悲悯道:“你也可以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进入第九次轮回。”

姜星火的脸上的皮肉,不可遏制地跳了跳。

姚广孝刚才说谎了,在山西太原城边,按照姜星火说提供的线索,他找到了一处坟冢。

在众人离去之后,一副棺椁摆在了他的面前。

揭开棺椁的瞬间,姜星火整个身躯都轻微地颤抖起来。

棺椁里面躺着的那张脸孔,他很熟悉。

那是第四世的自己。

他终于确信了一点,至少在某一条连续的历史线上,他彻底改变了历史。

棺椁中的肉体已然腐朽,脸颊凹陷的皮肤上所刺的八个大字,却依稀可见,并未褪色多少。

——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讲学

国子监,司业房间内,郇旃坐在首座上,身旁摆满了考卷,密密麻麻的,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郇旃一边批阅考卷,一边骂道:“这是谁写的?新学、新学,狗屁新学!”

虽说君子不欺暗室,但此时自己的房间内四下无人,心情极差的郇旃倒是可以放开了骂骂咧咧。

郇旃原本想藉助这一次招待安南、占城的相关来使,给自己捞点功劳,却没想到变故突生,三方人身份全是假的!

郇旃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而他的靠山恩主,礼部左侍郎王景慑于压力,也没有阻止此事发生,任由事态扩大,也没有出手相助。

这是牺牲了他的仕途!

郇旃气急败坏,恨不得将选择捅开丑闻而不是捂盖子的姜星火活撕了!

此时看到支持姜星火新学的考卷,自然统统予以废黜。

他拿起一张试卷,看了看,又扔回去,继续批阅。

“真是胡闹,竟然提倡什么‘实验格物’,简直是荒谬至极,若是放到以前,定要治罪。”

一连扔掉好几张试卷,郇旃终于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

“算了,今日到此为止。”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音:“司业大人,祭酒大人来了。”

“嗯,请。”郇旃整理仪容恢复平静。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绯袍的儒雅中年官员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刚刚从内阁调到国子监升任祭酒的胡俨。

在姜星火出狱之前的那次关于变法的大讨论中,内阁众人里平素沉默寡言的胡俨表现得尤为出彩,得了永乐帝的关注,考虑到胡俨过去的任职经历和他偏大的年龄,在这次统一的官员人事调整里,给他升了职位,放到了最适合的教育岗位。

这便是因为洪武二十一年胡俨在南京参加会试,中副榜后授职华亭县教谕时表现出了优秀的学官素质,在华亭县教谕的岗位上胡俨以师道自任,劝勉诸生,务实学习,励行节约,改变;恶华亭浮靡的学风除此之外,胡俨还每日亲自给诸生讲授,常常讲到半夜,即使是严冬酷暑也不停止,当地的学生对他都很敬重。

胡俨进入屋内,目光扫过郇旃扔掉的一堆试卷。

胡俨他虽然是祭酒,但现在永乐朝的国子监祭酒跟洪武朝肯定不是一回事,要知道,当初洪武朝的国子监祭酒宋讷那可是老朱最支持的魔鬼校长,定下的监规非常苛刻,里面包括不穿校服要被痛决(打竹篦)、上厕所不带证明去厕所的入敬牌要被痛决、晚上宿舍里说话也要被痛决国子监有一个集愆册,专记监生的违规行为,监生违规初犯不计,再犯痛决竹篦五下,三犯痛决竹篦十下,第四次违规的惩罚基本是杖一百,发去云南充军,当时每个月都有几个监生受不了自缢的。

胡俨刚刚到任,人头都没怎么认熟,本人又是个醇醇然的夫子,而非宋讷那种让监生们“咸趋于正”的严酷冷厉的执行者,在国子监里威权并未树立,更别提插手六厅六堂的教育事务了。

“见过祭酒大人。”

郇旃拱了拱手,脸色平静,只是看向胡俨那有些耀眼的绯袍,再看看自己从红色变成蓝色的官袍,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郇旃与内阁的杨荣、金幼孜同辈,但与胡俨之间隔着十多岁基本没怎么接触过,加之被贬官了心情不好,因此郇旃此时对胡俨也说不上有多热切。

“郇司业,你这里怎么乱糟糟的?”胡俨问道。

“这是博士厅今日新送来的考卷。”

国子监目前有六厅,除了刚刚建立的科学厅以外,便是之前提到过负责刑罚的绳愆厅(类似训导处),以及由负责文书和财务管理的典簿厅(综合处),负责食堂的掌馔厅,负责图书馆的典籍厅。

至于六堂,则是类似于不同的年级,分为三级,初级班为三堂,分别名为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中级班为二堂,修道、诚心二堂;高级班只有率性一堂。

国子监会根据学生的学识深浅将其编在不同的三级六堂,低级堂的学生要升高级堂,就要以积分制升级,即通过考试累计学分的方式决定学生能否升级或毕业。

“给我看看。”

郇旃拿起桌面上的试卷递了过去,眼角扫视着胡俨,心中暗暗猜测对方找自己何事?

“嗯?”

胡俨接过试卷,打开看了看,眉毛微蹙,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啪嗒!

试卷落在案上。

“祭酒这是何意?”郇旃颇为不悦地问道。

“这些都是你自己拟定的吗?”

胡俨质问。

“这些答案都是学生自行所作,我不过是依照《四书章句集注》来判罢了。”

郇旃皱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莫非有哪里不合规矩?”

“规矩?”

胡俨反问:“今天的规矩还是昨天的规矩?”

郇旃心中猛地一颤:“祭酒大人的意思是?”

“你判的这些试卷不合规矩!”

胡俨拂袖道:“伱可知道,今天陛下已经召集群臣议论,要整肃国子监学风,从学规管理、教材范围、督学检查、教官职责、学校考试标准等等方面,都下了大工夫,重查国子监弊端,彻底杜绝荒嬉之风!你现在这般判,岂不是要让我等万劫不复!”

“什么?!”

这个消息让郇旃愣在了原地。

“而且,博士厅那么多的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判卷这种事情,又何时轮到你这司业来亲力亲为?太难听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胡俨转身离开,留下郇旃怔怔站立。

他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冰凉。

良久,郇旃才咬牙切齿:“这件事情肯定是姜星火那个混帐弄出来的,他是故意陷害我,把我贬到了国子监还不够,还想彻底毁了我的前程!他这种卑鄙小人,该死!”

他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涨,双眸布满血丝,仿佛一头随时可能失控的野兽。

“来人!”

身边从会同馆带过来的小吏依言推门而进,郇旃在他耳边附耳吩咐了几个人名,小吏点点头离去。

————————

国子监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不少人私底下窃窃私语,议论无非都是对国子监新规的指摘。

事实上,没人愿意让国子监的氛围回到恐怖的洪武时期,国子监生员们对于制度的反抗,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洪武十八年,宋讷的严厉管教与恐怖监规的执行,导致监生和学官都深有怨言,在连续饿死了几名监生和学官以后,当时颇有文名的年轻学录金文征串联了另外两名学录田子真和何操,打算把宋讷赶下台,为此,他们找到了同为国子监同僚,但是是吏部尚书余熂老师的老学正陈潜夫,商量让余熂主管的吏部按照七十五岁致仕的正当理由让宋讷离开祭酒的位置,若一切奏效的话,监生不用再受严厉的祭酒管束,也让管理国子监的学官承担的管理与教学的重担减轻一些。

可惜,东窗事发后,身为“天官”的吏部尚书余熂直接被老朱干掉了。

从那以后,国子监就没消停过,学官和监生的串联秘密活动此起彼伏,最著名的莫过于被老朱把脑袋吊在旗杆上的赵麟,便是所谓“监生赵麟贴匿名壁报以诽谤师长伏诛,命执长竿于监前枭令示众,太祖高皇帝于国子监颁布《赵麟诽谤榜册》和《警愚辅教》二录”。

不过相比这些陈年往事,最近的事情却显得有些诡异了。

——新的匿名壁报出现了。

不仅如此,这个消息似乎被有心人传扬开来,消息传播速度极快,由于是在国子监内部公然发布,很快引来大批学官、监生的围观。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蹊跷,如果说这背后没人暗中推波助澜,怕是并无人相信。

“嘘……小点声儿,这事咱们别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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