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这个时候也很难就这么安心处之,便说道:“老臣深受国恩,忝居首揆,秉政多年,未立寸功,岂敢违逆圣意,失却人臣本分。臣才疏而德薄,特请陛下允臣归乡,于庙堂之外了此残生!”
这个时候讲这话已经是没有营养的场面话了。
皇帝忽然生出很疲倦的表情,“既然连朕都要听刘阁老的,你们往后有什么事也不要往宫里递了。四朝元老、两朝辅臣,刘阁老就是当世的诸葛孔明啊,有什么事是定不了的?”
刘健可不敢认了这话,如果他是诸葛孔明,那谁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陛下!臣万不敢有此意!老臣所言所奏之事岂是为己所谋?大明万里江山,百兆生民皆系陛下一念之间,陛下少年登基,乃一代英主,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必能明悟于心。至于臣,是不是忠心、是不是昏聩,陛下比朝中大臣,更了解臣。”
“那不正好吗?朝廷有忠臣,就是你刘阁老啊!”
“这……”
刘健哑口无言,皇帝都认了他的话,他还怎么说?
到了第二天早朝,
宫里忽然递出一个条子:今日朕偶感不适,遂令免朝,若有不决之事,请刘阁老酌情定策。
如果是份口谕,那么一众臣子还好和刘瑾闹一闹。
但这是皇帝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于是一帮大臣全都大眼瞪小眼,虽说免朝之事不应如此随便,但他们也不能就抗了圣旨,弘治十一年的左顺门之变难道忘了?
而且当时和现在不同,现在还有许多大臣是皇帝的心腹,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这样,众臣目光就只能看向内阁,昨日乾清宫龙颜震怒的事,谁不知道?
“阁老,这可如何是好?”李东阳也不好讲,其实他心里想着早就劝你了,你非要和皇帝杠,现在好了,弄得里外不是人。
“刘公公,陛下是哪里不适?”谢迁上前,和刘瑾瞎套近乎。
“陛下染了风寒。且陛下知道各位大臣不愿离去,因而面谕奴婢,陛下说,刘阁老四朝元老,处事谨慎,朕年纪幼、经历少,往后就请刘阁老多多辛苦些吧。”
这是什么意思?刘健吵了一次,反而加恩了?
免朝之后,官员只得各自回去,但到了午后,宫里又有旨意,皇帝陛下加恩特赐,在刘阁老内阁首揆、华盖殿大学士的名号之外,又将他的太保升为了太傅。
作为文臣,他应该是顶峰了。
可这官儿却升的刘健屁股下面火燎火燎的。
人性里,如果你不好了,那么同情你的人更多,谁致你如此,那个人就要挨骂。
但如果你变得好了,那么就是嫉妒你的人更多。
皇帝拿不了他这个内阁首揆、托孤之臣,稍微动他一下,就是批评如潮。但反过来则不同,什么皇恩都加给他,难受的反而是刘健了!
因为如果你是真的有什么功劳也就罢了,可你的这些名号都怎么来了?
和皇帝吵架赢来的!
这还得了,
皇帝的君威何在?君臣的大义何在?
这么说起来,刘健倒是在一定程度上践踏了君臣大义!
不要说刘健这么点影响力了,就是张居正后来如何?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一样有臣子敢于上疏!
所以朱厚照虽然在乾清宫里躲了几天,看似什么都不管了,但其实朝局的风向反而都开始往他这里转变。
先前朱厚照还命人编了《霸臣传》,现在已经有人要将刘健这次的所作所为给列上去了,人家也有道理,皇帝给你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不霸道?!
刘健自身也是几十年宦海生涯,皇帝的这个招数,他还能看不懂么?
可这是阳谋,他又能怎么办?
……
……
“……济之,你先前真的不知道?”
韩文还是缠着王鏊在问这句话。
王鏊也颇为无奈,“当日早朝,刘阁老是忽然进奏,随后就到乾清宫,这一路你都在,你觉得陛下有间隙能与老夫提前商量?”
韩文赞叹,“这么说来,陛下也是在须臾之间想到这个法子。这个法子……怎么想出来的,我看,刘阁老现如今是如坐针毡,嘿,升官升得心发慌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要说,当日也真是吓了我一跳,如果陛下真的在盛怒之下免了刘阁老,那数年之功便尽皆付诸东流了。”韩文却不屑,“付诸东流也夸张了,难不成整个朝堂还是靠他刘阁老?”
“话是如此。可你看陛下,还是分外知道轻重,知道这个时候可以吵、可以意见不合,但是不能免职,只能升职。至于这升职升出这个结果……”
王鏊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皇帝真他娘的鸡贼?
坐在一旁的刑部尚书闵珪倒是老神在在,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韩文偏过头去:“朝瑛公,你不觉得此事有趣?”
“朝堂之上的大事,一向如此。正如陛下所言,陛下何时做过冲动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时陛下生那么大的气,谁敢当它是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