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黄妃都不曾预料到的。
他的眸浑浊得难以辨明情绪,可我却莫名相信,他的心已经清醒了。黄妃缓缓将一双眼睁开,眸光凄清。
帝辛的侧颜依旧硬挺却冷漠,我以为他会怒,可就在一行泪从黄妃的眼眶中落下的那刻,他沉着脸发声了,声嗓低沉地让人心里莫名难过。
他说:“你走罢。”
宽阔的袖袍在沉默中一挥,挡住了外头斜照入室的昏黄光晕。黄妃的唇角勾起一抹神伤的苦笑,她的眸中皆是心碎的剪影,玉手用力按着桌几令自己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她还是醉着的。她故意将自己灌醉,又自以为灌倒了帝辛,扶他来我殿中。她为着的是什么?想要取我的地位而代之,亦或是帝辛的爱?
黄妃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鹿台。
而我与帝辛,也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他的酒意还未完全醒,我叹了口气,为他烹上一盏醒酒茶。几块山楂,几片橘皮,皆是了然于胸。他原是不爱这样酸甜的口味的,因着我喜欢,他也欣然接纳了。
将茶盏放在他面前,方才种种,若说心里没个疙瘩,不可能。刚想收手去里间歇着,他的手轰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力道霸道得令人心惊,我被扣得生疼,整个手臂近乎被拧了一弯,下意识用劲挣扎。一正一反,正巧将那盏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滚烫的汁液,骨碌碌滚向一旁的青铜酒樽,翻得彻底,我的心意一分不剩。
这样的声响俨然是将他弄得清醒了,他的眼眸不再是大雾笼罩,却是带了几分阴鹜的清明。我不懂他为何发怒,是气黄妃,还是在气自己?
总之我愣在那儿,进退两难。曰璃见状不妙,上前去收拾了滚了很远的青铜酒樽。地上的水还是滚烫,散在地毯上有种氤氲的热气。我忆及她的手上还有伤,旧伤未愈,断不能再添新伤了。忙上前扶住她道:“你别动了,等下我亲自收拾。”
帝辛却在此刻,暴怒的神经似乎被我点燃,疯了一般地将桌上膳食尽数扫落于地。满桌珍馐,一瞬全部变为了恶心的废物。有油污飞溅到曰璃身上,她刚上过药的手臂,决不能再次感染。我顾不得去考量其他,急急忙忙为曰璃验查着伤处。
我的心阵阵抽痛,可怜的曰璃,对我那般忠诚的曰璃,她又一次因为我,伤痕累累。她勉力忍着痛,想冲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了,只掩饰不住地皱紧了眉头。
还未等我起身质问,帝辛疯了一般的暴怒已然轰然而至。他用力地一掌重重拍在桌几上,那一瞬,我好似听到了桌几碎裂的声响。
我不可置信地回身与他对视,他亦凝着我的脸庞,眸中尽是愤怒与难以抑制的神伤。我心里的委屈也在一瞬间被击溃,方才的嫉妒,还有曰璃的痛苦,哪一样不是拜他所赐?我的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只想他快点离开,哪怕他多待一秒,我都怕控制不住地疯掉。
他还坐在原位,我却心伤地只想逃开。从前有多盼着他来,而今就有多不想面对。我转身朝里间走去,他的声嗓却从背后传来,绝望却强硬:“苏妲己,你心疼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心疼心疼寡人?”
心疼?我好似听到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商王帝辛,坐拥天下,又有黄妃这般的红粉佳人在侧,还会缺人心疼么?
我嘲讽地笑了,我并不脆弱,声音却莫名带了哭腔:“帝辛,你的偏执太过了。你对曰璃那般,对黄妃那般。你伤害这商宫里待我最好之人,又在我面前对黄妃温柔有加。”我的眼泪几乎掉落下来,却生生忍了回去,我的心难受得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囊,强迫自己笑,勾起的唇瓣不看也知是何般凄清。
我无力地说:“你说你会教我如何去爱,可我努力过,也坚持过。自以为能与你相爱了,你却偏执地不懂得去爱了。”
他望着我,也笑了,却那么苦涩。他摊开双手,宽阔的袖袍扫过每一寸冷寂的空气,我感知得到他的难过,只是我心里也全是难过,怎么可能互相劝慰?好似两块冰,谁都无法暖了谁。一旦触及了火焰,就只剩了汪洋的虚无。
他好似要问些什么,却努了努嘴,没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