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境遇聊到家世,又从家世谈到武技,梅远尘倒还好,徐簌野却是兴致越聊越高,若非腿脚尚不利索,怕是要就地撸起袖子动起手来。
“来来来,便是不动手,你也给我说道说道弘石湾畔与盐帮众人周旋时你用的那套剑法。”那夜,他虽也能与盐帮十三人周旋,却顶多可做到全身而退,要想杀他们四人,自己也绝讨不了好去,“盐帮那群猪头虽说为人不咋滴,武功可不弱。别人先放一边,暂就说郭通财罢。那郭胖子十几年前便坐上了盐帮长老的位置,在江湖上成名的年头就更久了,一手刀法也颇有可取之处,谁料得到会成你的剑下亡魂?”
先前在都城外的客栈中二人便半夜打过一架,当时徐簌野还能稳居上风,梅远尘倚仗“斗转斜步二十三”的玄奇步法才可勉强立于不败之地。
若州武校场上,为助真武观角逐武林盟主位,梅远尘与施隐衡恶战一场,其时徐簌野便在一旁看着,见其掌法刚猛,剑法精绝,心中暗服不已,自忖已无必胜把握。
再接着,他应易倾心之请到泓石湾去救被张遂光和盐帮十三位高手围攻的梅远尘。其间,二人并肩作战,他也真正看到了梅远尘鲜为人知的一面。
“原以为,与施隐衡交手时所展现出来的便是他最强的武技,没想到他还是藏拙了。倘使武校台上他全力一拼,未必会输给施老头。若弘石湾畔大战之前未受内伤,便是张遂光与盐帮那十三位高手一起上,他亦有脱身保命之力。”
见识了梅远尘的剑法、步法和悍不畏死的狠劲后,徐簌野对他的真实武学造诣有了更准确的认识——“临场敌对,我有六分胜机;生死相搏,我不如他。”
“那套剑法叫‘了一剑法’,意思是剑法一施展开来,可了却一切生机。”梅远尘轻声答道,“我师父曾说,‘了一’是天下杀人至技。可惜我还未能融会贯通,做不到随心自如。”
他嘴里喃喃说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青玄演示了一剑法的画面,行云流水气贯始终,剑锋所向虚空生寒。“若我剑法大成,何惧张遂光?“
“杀人至技?当之无愧。”徐簌野嘀咕了一声,转头试探着问道,“远尘,你杀过很多人么?”
他很好奇,一个温厚儒雅的世家公子怎会习得这样一种狠辣的武功,在习武之途又是否真如其所述的那般杀人无算。
梅远尘长吁一声,叹道:“一百八十二人。”
了一剑招所指通常是敌人的咽喉和心脏,是以中剑者都是当场毙命,以他的心算之能自可将所杀人数记得清楚。
“那么多!”徐簌野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
入夜深沉,长公主议事厅上难得聚了一堂的人。
此间原是夏牧朝与周旭宽、杜翀等王府属官的日常议事之所,可自“天门城之变”后,这里便再未坐过人。好在府里婢女日常打理勤快,物不染尘,亮新如旧。
“远尘!”见梅徐二人比肩行来,夏承炫指着旁座招手唤道,“坐这。”
挥退左右,众人依次坐定,座中八人分别是夏承炫、梅远尘、褚忠、杜翀、易麒麟、云晓漾、徐簌野和一灰须中年。
那灰须中年,梅远尘不曾见过,经夏承炫介绍才知,乃是植林将军布舍一。
颌王府与颐王府、贽王府在朝堂上鼎立多年,最后在皇权之争中胜出,最大的两股助力便是王妃冉静茹的娘家宣国公府和植林将军府。
宣国公府自不必多说,冉杰庭出身名门久沐皇恩,甚得永华帝信任;冉建功少年从军,得天时、人和之利,统领白马军也有些日子。父子二人是冉静茹的至亲,自联姻日起,冉家的前程便与颌王府绑在了一起。
而布舍一则是夏牧朝的心腹大将,更是夏承炫登基后能够快速震慑各方的一颗定海神针。
当年夏牧朝隐瞒身份到植林军营历练,与布舍一结缘渊深,而后又一步一步把他推到植林将军的位上,可以说,没有夏牧朝便没有后来的布舍一。
布舍一则投桃报李,始终旗帜鲜明地支持颌王府。与赟王府决战之际,他接到夏承炫密信后,不计前程即时引七万植林大军南下,在新皇登基大礼前赶到了都城,巩固皇城外围的安防,抹杀了大华内外一众宵小之徒的最后妄念,立下从龙之功。
“人已到齐,我便开门见山了。”夏承炫离座行至厅堂正中,谓众人道,“今夜商议之事关系到漪漪安危,承炫请各位前来,自是对大家万分信任。”
他这话主要是说给易麒麟、云晓漾、徐簌野和布舍一听的,毕竟,相较于杜翀等人,他们算是外人。
四人也理会得,齐起身承诺:“必不为旁人说道。”
见夏承炫朝自己做了一请手势,褚忠乃起身离座,清声道:“青玄道长给承漪长公主把过脉象,确认长公主体内有一名为“梦魔”的蛊虫,解此蛊毒需以血苁蓉、百年墨参和蓝龙胆为药引。此三物皆是世间极其罕见的奇珍,在下遍寻医书,总算找到了些许有关它们的描述,便说与大家听听。”
“血苁蓉者,仅产于沙陀东北域的戈壁、沙漠之中,可谓苁蓉中的圣品。其高尺余,形同伞盖,肉如龟鳞,色如人血,成熟脱水后通体晶莹透亮如琥珀玉脂,以自然风干的熟品药力最佳。然,此物不耐湿气,遇水则胀药性弥散。”
“墨参者,亦名黑血参,参中珍品,百年墨参更是仅见于经注,不传于闻达。医书上说,雪国极北的千里雪原之上有一参种,叶若鹅掌,茎似荷杆,根如竹节,竹节之下结果,其形与芋无异,其汁犹如墨黑,有异香。其根十年乃成一节,百年珍品很好辨认,便是参果之前结节超过十个。”
“至于蓝龙胆,实是一种名为‘蓝龙’的巨型海蛇之胆。此蛇身披蓝色鳞甲,双目赤红,夜里则泛橙黄荧光,行动迅捷,性凶猛,能翻山潜海,剧毒无比,南海渔民称其‘妖龙’。蓝龙主要栖息于厥国南疆的海崖及近海附近的海岛之上。据《厥国轶事谈》记录,其长可达两丈,其重逾百斤。更有传闻,有渔船靠小岛午憩时曾见过一条蓝龙,其躯近乎三丈,
腰身如缸,一身鳞甲如金铁般熠熠生光,恍若真龙。”
兹事体大,褚忠说得清楚,七人亦皆听得仔细。
众人轻声攀谈既毕,夏承炫才站起身,双手执礼道:“深夜把大家请来,便是想让各位帮忙取此三物。”
除了布舍一,余人对此事或多或少已有些了解,是以并不讶异,皆起身回礼,各有诺承。
夏承炫一一与他们对视过,正色回道:“承炫感激不尽!”
“听凭皇上指派!”易麒麟铿声请道。
御风镖局声威隆盛,如今的易家可说得上是武林第一世家。然,之前共赴若州会盟的路上易麒麟与严沁河聊起子孙后代的前程时,他却毫不掩饰对严家的羡慕。
严家虽是武林世家,祖上却曾替朝廷办成过大差事。因着那件功劳,朝廷在宣州给他们赐造了一座府邸。且百年来,朝廷都会给严家的家主一个品阶不低的虚职,虽说没甚么实权,但官阶摆在那儿,郡州府的军政官员自要敬重几分。
依着这份恩泽,子孙入仕也就顺畅得多了。
武道天赋有高低,易家这一代强盛未必下一代、下几代都强盛,江湖向来以武立位,一旦没了顶级高手坐镇,御风镖局这金字招牌便保不住了。
何况,跑江湖虽不至于真个儿刀口舔血,却毕竟个是辛苦活计,与入仕为官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易麒麟倾镖局之力为梅思源运盐,十分中倒有三四分的私心。后来遣易布衣去诸葛王府送信,也不是没有借机让孙儿立功从戎的想法。
“好!”夏承炫喜道,“总镖头,御风镖局通络南北,遍行东西,局中几位少镖头的见识已是非凡,沙陀这一趟需深入苦寒荒漠,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了!”
易麒麟双手成揖,正色道:“皇上请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回青州,稍备物事即可启程。”
如他所料,沙陀这趟差事派在了御风镖局头上。
其实夏承炫的选择并不难猜。
一者,御风镖局的总堂在青州,青州乃安咸重镇,时有商队往来沙陀,易家占了地利。
二者,血苁蓉长于荒漠,而行镖之人常年露宿在外,这寻物的本事皆是不弱,他们又占了人和。
此番去沙陀寻血苁蓉,他们是不二之选。
“总镖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夏承炫摆手笑道,“另外,寻药这等事也不好劳烦老人家亲自出马。御风镖局英杰辈出,总镖头派上几十个二三代的好手,何愁事不成。”
易麒麟略有犹疑,回道:”皇上的事,老朽怎敢怠慢?“
一旁的梅远尘领会了夏承炫的意思,插嘴道:”易前辈,大漠茫茫千里,寻药之途漫漫,正是磨练镖局后生们的好机宜。事办成后,皇上当还有其他事宜交给他们办。是吧,皇上?“
二人虽亲如骨肉,然有旁人在,他向来不会直呼其名。
夏承炫听了直点头,笑谓易麒麟道:”远尘说的是。此前诸葛平泰和徐定安都有表奏过,御风镖局的易布衣允文允武,忠勇刚毅,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治军之才。总镖头不反对的话,此事之后我想让他去宿州军营做徐定安的副将,历练几年,日后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