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帐营外虫吟豸鸣如催梦之曲,夏牧阳却毫无睡意。他手里握着半个时辰前醴国公,他的亲舅舅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上所言和早些收到的两封自也大致相同。他已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太阳一升起,他便要出发北上回都,那里有他的家,亦将是他的新战场。他曾多次离开又返回,每次归去都是带着浓浓的乡愁和满满的心喜。他亦不止一次引兵上战场,唯独这一次,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牧炎,是你么?”
......
“王爷,还没睡?”梅思源从帐营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坛子。
夏牧朝听到声音,回头去看,见竟是他拿酒过来,不由得笑了:“思源,你倒是难得找我喝酒啊!”他二人自少年相识,至此时已逾二十年,既是主仆,亦是故友,这的确是梅思源初次在筵席祝酒外找夏牧朝喝酒。
他的伤比徐定安要轻一些,且梅远尘在他体内注入的真气也要多一些,是以此时,伤虽还未好尽,行动却已无碍,急得徐定安常常拍着病榻嗷嗷叫。他的腰子被刺坏了一个,几处伤口都深及內腑,月余犹下不得床。
“见王爷有心事,说不定酒兴正浓。”梅思源将一坛酒递给夏牧朝,笑着道。
梅远尘与夏承漪的姻亲既定,他二人便又要增加一层亲家的关系,且他经历宿州城外的生死鏖战,性情也洒脱了些,比之先前少了许多拘束,多了一丝随性。对于他的这种转变,夏牧朝自是喜闻乐见。
二人在营地草坪上席地而坐,扯开酒封,“铿!”的一声两坛相撞,各自“咕噜咕噜”引颈而饮。
军供酒算不得佳酿,二人对饮却甚是尽兴。
“哈哈!思源,你到今日方始把我当做朋友!”夏牧朝把酒坛单手按在草地上,大笑道。
梅思源轻轻摇了摇头,满脸的自嘲,笑道:“王爷说的是,思源的确落于窠臼了。人生苦短,恣意一些才好。思源对王爷是由心而发的敬重,抛开身份不论,你我早该成为挚交好友才是!”
夏牧朝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笑声骤歇,他提起酒坛猛灌几口酒,长舒一口气,沉声道:“我实在对你不住!”
“王爷何以言此?”梅思源一脸讶异道。
何为挚交?
既为挚交,当无所隐瞒,不负一“诚”字。夏牧朝直视梅思源,目光湛湛,正色道:“我既往,或多或少有些利用你。便是举荐你任这安咸盐运政司,也并非全为朝廷考量,自有我的私心。”
梅思源抿了抿唇上酒渍,从草地起身,对着夏牧朝躬身拱手执了下礼,清声道:“思源感激王爷坦然相告。”
夏牧朝见他脸上并无讶异之色,不由得一怔,缓缓乃道:“你原早知道了?”
“王爷,你倒有些小瞧我了。”梅思源呵呵笑道。星光洒在他脸上,印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呵呵一笑,往事拂过......
盛夏昼长而夜短,卯时初刻天已微亮,目能视物。庇南哨所中军帐外三百名白衣劲装武士负手站立,整装待发。他们中,两百四十人是十二位千夫从这一万白衣军中挑出来的,六十名是贽王府随行的亲卫。他们上半夜已收拾停当,写好了诀别信,此刻在此间,只为候一人,他们此行需用性命守护的那人。
这一夜,夏牧阳睡得不好,做了好些零星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零星的、不完整的梦中皆是他唯一的胞弟——夏牧炎。
“牧阳,你是哥哥,可要多让这点牧炎。你们可是亲兄弟...你们可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