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么说,那位老前辈莫非就是……”
这样想着,徐行把目光落到了那浑身散发阳和之气的猴子身上,据说,此界这个来历莫测的张三丰,就有一身焚山煮海的“十阳境界”。
范良极和浪翻云对视一眼,摇摇头,叹道:
“我也曾经怀疑过,老前辈或许就是张真人,可毕竟没有证据。更何况,张真人这些年来,负担越发沉重,怕是也无余力再顾人间。
如若不然,西城、魔师宫、大轮寺那些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沈万三此次对东岛的行动,显然就是一次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说到这里,范良极抬起头,看了看厉若海,又道:
“对此,厉姑娘的感受应该很深刻才对。”
厉若海点点头,没有说话,面容却明显变得更加严肃,徐行想了一想,却忽然道:
“我听说,‘西昆仑’梁萧曾经在东岛铸成一件名为‘潜龙’的神器。
沈万三此来,是否就是为了夺得这件神器,对抗张真人的‘十阳境界’?”
徐行语出惊人,纵然是从凌渡虚处,得到了诸多武林秘闻的范良极,也不由得面露震撼神色,过了一会儿后,他苦笑道:
“徐小弟,范某如今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来历了,‘潜龙’之事关系重大,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徐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范良极也明白他的意思,颇为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继续道:
“只不过,徐小弟所知,仍是有些偏差,按我师尊所说,‘潜龙’其实并非是‘西昆仑’铸造而成,或者说并非是只由‘西昆仑’铸成。
只因其中最关键的枢纽,乃是天成奇物,它还有一个名字,唤作战神殿。”
“战神殿?!”
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谁,都难以保持镇定。
只因谁都知道,当年的传鹰传大侠,正是从惊雁宫战神殿中得了属于战神的智慧,最终才能独自破碎虚空,成就无上至道。
更有传言说,普天之下,直指破空飞升的神功绝学,或多或少,都与战神殿中那一门名为“战神图录”的绝学有关联。
据传说,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正是第一代邪帝从一座古迹中,目睹了“战神图录”的精髓,才最终创出。
而慈航静斋的始祖地尼,亦是得到了这位邪帝曾经书写的“魔道随想录”,才创出了“慈航剑典”,仙胎魔种,各走极端,源头却是相同。
徐行更是知道,就连在盛唐时期大放异彩,源自于广成子的“长生诀”,多半也与“战神图录”有所牵扯。
说出这三个字后,范良极的面容变得无比严肃,沉声道:
“此次西城与东岛之战,虽是为了结两派延绵百余年的仇怨,却也已深深关系着天下局势的变化。”
范良极顿了顿,给出自己的判断:
“甚至很有可能,六月六日这场‘论道灭神’,会直接演变成正魔双方的大决战。
我的师尊凌渡虚、‘双绝拐’碧空晴前辈,以及一众正道宗师,都已接到消息,准备赶赴东岛。”
浪翻云忽然想起一事,了然道:
“怪不得,这几天阴癸派活动得如此频繁。”
范良极点点头。
“自从庞斑击败钟仲游,一统魔门两派六道后,阴癸派便改名为‘天命教’始终隐于幕后。
好在有我师凌渡虚、以及碧空晴前辈坐镇,他们才未得逞。
但天命教教主以及其中的魔门高手,亦不可小觑,甚至隐隐与两位正道宗师形成了对峙之势,谁也不敢轻动。
如今东岛之事一出,天下目光悉数聚于此处,这群人得了喘息之机,自然要伸一伸腿脚。”
徐行沉思一会儿,目露奇光,问道:
“按理来说,大战之前,无论正魔双方,都该容不下这隐于暗处的第三方势力,正当群起而攻之才对。
可天命教能够逍遥至今,是否说明在他们身后,还有着更强的靠山,就比如说……‘血手’厉工?”
提起这个名字,范良极的面容越发沉凝,他重重点头,叹道:
“正是如此,这些年来‘血手’厉工始终隐匿不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此人依旧存于世间,并未‘破碎虚空’。
在这种时刻,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不敢轻易惹上这可怕至极的魔君,更何况……”
范良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中的沉重,尽数化作了一股浓郁至极的忧虑愁绪。
徐行却眯起眼,接口道:
“更何况,由于张真人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在正道中,也不是人人服膺他。
其实,天下宗师都因为他的举动,而心有怨气。
只是正道宗师畏惧天下悠悠众口,敢怒不敢言,而其余人,则是明摆车马地反对他。”
见徐行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范良极也点了点头,叹道:
“毕竟,那是‘破碎虚空’的无上大道……”
听到这句话,纵然是厉若海、浪翻云,亦有些动容。
毕竟他们都是有志武道顶峰,且具备这个天资禀赋的绝世天才,可如今,他们的前路被人截断。
所以,纵然知道张三丰此举有益世间,两人也佩服这位老道士的所作所为,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但在心中也难免有些遗憾。
正如范良极所说,那可是“破碎虚空”啊。
白日飞升、羽化登仙,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和梦想,而且是凌驾于一切追求之上的追求,超越一切梦想的梦想,比皇图霸业、青史留名都要更值得追求。
徐行其实从心底里,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
他第一次接触到大明世界那超乎前世想象的拳术,也是有如此感受,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那时的他,就感觉自己是一名坐困已久的囚徒,在昏暗无光的大监牢中,欲出不得,却忽然得知有逃离的可能。
这种超脱生死,超越现实的渴望,潜藏于每一个人的心灵最深处,也是支撑徐行走到现在的动力。
可他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
“其实,‘破碎虚空’本就是一件绝大的难事纵然没有张老道,现在这些宗师人物中,又有几个真正能够有所成就?
要我说,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迁怒而已,至于剩下那少部分真正有希望超脱者,与张老道作对倒也情有可原。
但他们也该反过来想一想,他们可以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万民的死活,张老道自然也可以为天下之公,阻断他们的前路。
更何况,要我说,若是只把目光放到‘破碎虚空’这个具体境界上,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厉若海深以为然,拎起一壶酒,颇为豪迈地灌进嘴里,再用手背擦了一把酒渍,嗤笑道:
“说得再直白点,既然都打不过张老道,还有什么脸谈破碎?”
厉若海不屑的时候,玉颊上一样浮现出几抹流丽而清艳的笑纹。
通常来说,一个女子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算本身很美丽,也会变得不好看起来。
但厉若海不是,她不屑的时候更美,美得不可方物,更寒光凛冽。
见厉若海如此表态,浪翻云和范良极也笑起来。
以他们的性情,本也做不来那种只顾一己之私的事,但是得到厉若海这种美人的认同,对男人来说,总是不一样的。
徐行也抚掌道:
“武学之道,正是勇于攀登、勇猛精进之道,若连近在眼前的高峰都不敢去挑战,还谈什么无上至境。”
想了想,他又笑道:
“更何况,若是以天下动荡为代价而破碎,我觉得那也不能叫做白日飞升,应该叫做肇事逃逸才对。”
浪翻云和范良极虽然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肇事逃逸”这个词,却也能明白徐行的意思,不由得相视一笑。
范良极拎起酒壶,叹道: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如徐兄这等幽默风趣,又颇具真知灼见的绝世人物,究竟是何来历了。”
浪翻云也点点头,一直以来,徐行都是言谈风趣、高深莫测,如今却大有一股傲视群雄的豪迈气魄。
徐行却笑道:
“既然萍水相逢,意气相投,还问什么来历不来历,有同仇敌忾的义气,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
范良极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主动拎起酒壶,往喉咙里灌去。
许是厉若海和徐行的言语,激发了胸中那股激荡不平的豪气,范良极喝完这一壶酒后,重重放下酒壶,震得整张圆桌都颤动了一下,一抹嘴巴,目光如电,豪迈道:
“这些魔崽子和喇嘛们虽是猖狂,但范某还是想亲临东岛,见识一番,彼辈究竟是何等样人!”
罕见地展露豪气后,范良极又恢复到以往那种猥琐模样,嘿嘿笑道:
“俺老范虽是另寻了师尊,到底是盗字门中出身,咱们这一脉,自空空儿祖师那时起,最早偷的便是人头。
我倒也想试试,现在的我,又有祖师几分风采?”
范良极转过头,看向浪翻云,致歉道:
“浪兄,对不住了,这‘人籁’之路,怕是要你自己去寻。”
浪翻云面色不变,只是拎起酒壶,晃晃悠悠,摇了摇头,叹道:
“范兄如此说话,未免有些看不起浪某了,若是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东岛,我又岂能不去瞧上一瞧?
浪某纵然只有三尺微命、一把烂剑,到底也是练了这么多年剑术,再怎么着,也该有些作为才是。”
浪翻云说到此处,语气虽仍是一惯的云淡风轻,目中却露出些跃跃欲试的神色。
以他的年纪,又身怀如此绝技,就算性情再近天道,亦有难以掩去的少年意气,渴望一展身手、扬名立万。
如今的东岛,显然就是这么一个好去处。
至于徐行和厉若海,那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两人本就以东岛为目标,如今又听说有这样的大事,自无不去之理。
并且,听完范良极的讲述后,徐行心中也在暗自盘算。
虽然按照这个说法,潜龙之事牵扯甚广,但魔道内部,也不一定都把目光放在这上面。
至少,藏地密宗就有自己的“转轮圣王”谋划,八思巴会不会全力出手,仍在两可之间。
至于魔门方面,徐行有一种感觉,或许,庞斑之所以要抓厉若海,正是以这小姑娘为炉鼎,练成那被誉为魔门至高秘法的“道心种魔大法”。
所以,他才会为了一个彼时只有“化境”修为的厉若海,派出里赤媚、薛禅这等级数的人物。
而他自己不出手的原因,多半正是在闭关苦修“道心种魔大法”,为六月六日的论道灭神做准备。
至于蒙赤行的动向,只怕天下也没人能摸得清楚。
这样一来,大概率会出手的,便是沈万三、庞斑两人。
如今是三月末,距离六月六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看来,倒是要抓紧这两个月了。
徐行正思考间,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小的精神波动,从城外传来,顷刻弥散开来,仿若织成一张罗网,仿佛正在搜寻什么。
这种熟悉感觉,立时令他联想到昔日对决过的四密尊者,厉若海、浪翻云皆有感应,各自应对。
厉若海眉头一皱,第一时间便隐匿气息,仿若一尊顽石枯木,任风拂水漫,亦不留半分痕迹。
浪翻云则是面色如常,浑身气息虚渺如重云,上接九天,翻涌无常,变化万千,令那波动始终难以捕捉。
可徐行却没有任何动作,那波动一扫到他身上,便如同被一枚昏暗无光的黑洞吞噬,湮灭殆尽。
浪翻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浪翻云能够感受得到,来者应当是一位已经修成空境第二重天,且在此境资历颇深,擅长精神奇功的老宗师。
如若不然,他也绝难以施展出如此大范围的精神搜索,这种“千里锁魂”的奇能,浪翻云甚至只在秘籍上见过只言片语,从未亲身经历。
但徐行的手段,却更为惊人。
空境武道,纵然是到了第二重天,也只能“屏蔽”精神,绝做不到如徐行这般,轻描淡写地“湮灭”。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间,浪翻云还从“黑洞”中感受到一股森然寒意,以及一抹激荡雷光。
他有种明悟,这种力量正是来自于“寒藏雷云”。
——可是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便将寒藏雷云收为己用了?!
不过,徐行这一手固然是玄妙至极,但是对方丢了感应,自然也能察觉到他们这一行人的所在。
徐行看见浪翻云的目光,抬了抬手,不以为意地道:
“浪兄见谅,此人乃是冲我而来,此事我接下便是。”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种傲视群雄的气魄,越发地凸显出来。
徐行看了看桌上的残酒,忽地一笑,缓缓站起,目中精光爆射,仿佛跨越了漫长距离,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体型俊伟的老喇嘛。
他将手中酒壶放下,轻描淡写道:
“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言语间,徐行的肉身迈步向前,而他的神魂则从囟门冲出,携带万钧雷霆之势,化作一抹横贯长空的霜白虹光,直往城外飞纵而去。
整条街道的人,乃至周遭几条街道的行人,都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滚滚雷音,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去,纷纷抬起头来,注意到此处的奇景。
而在锦官城外,一处小镇中,一袭大红袈裟,头戴红色僧帽的喇嘛正盘膝而坐,以传承自八思巴的精神奇功,按照四密尊者的转述,搜寻徐行的神念。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雄伟、负手卓立的高大男子,宛如一株高挺的松柏,英姿过人。
此人约莫四十许人,相貌堂堂,不怒而威,双目凛然而冷酷,可瞳孔中却氤氲出九道交织纠缠的神光,带着一种非人的神圣感。
他正是和红日法王同道而行,特意来寻找徐行的蒙古王爷旭烈兀,只因仰慕中原文化,便改名为思汉飞,并将蒙古原名弃之不用。
此人亦是与碧空晴、凌渡虚等人同辈的资深宗师,长久以来,避世不出,直到被视为蒙古皇室最出色之天才的薛禅死后,才踏出皇宫,再履中原。
只不过,虽然来到此处,是为了将徐行捉拿回大轮寺,可思汉飞心中满心思考的却是另一人。
——抗天手,厉灵。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那九道光彩就变化得越发迅速,思汉飞面上掠过一抹痛苦神色,嘴角却是咧开,心中感慨:
“黄天大法,果真是厉害非常,与‘周流六虚功’相似却又不同,若能将之道理悟通,于我之武道亦是大有裨益。”
忽然间,却见红日法王猛地长身而起,手结金刚印,满面惊容,厉声喝道:
“不好!”
红日法王这一声中,蕴含了佛门狮子吼的秘诀,以更结合了自身强悍的精神念力,一吼之下,如同当头棒喝,直击人心。
思汉飞身子一紧,神采奕奕的目光立时一凝,抬头望去,却见耀眼雷光纵贯天际,夭矫转折,以铺天盖地的霸道凶戾,朝自己这处飞坠而来。
空气如惊涛骇浪般震荡翻滚,气流不断向四周荡开,似一重重透明的水波,折射出光烁烁的灿然雷光,更隐约照出两位宗师的身形。
又听一声长笑响彻天际:
“看来到现在,庞斑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该用何等人物面对徐某,何其不智!”
话音方落,便闻轰然一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