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专注于研究天地之力,徐行对外界的反应才会变得无比迟钝,一切行动都趋于本能,才会最终被厉若海捡到。
厉若海背着徐行,并未急着走出这座密林,而是搜寻起可以充饥的食物。
经过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后,她虽是成功拼掉了“黑白二仆”在内的一众魔师宫高手,但自己的消耗亦是极大,急需补充。
毕竟,“化境”高手对天罡地煞之气,虽然已经掌握到了极其精深的地步,但还无法做到以此补充自身体力。
并且,厉若海也知道,“黑白二仆”既死,接着追杀来的高手定然更为强悍。
说不定隐为魔道巨擘,仅次于“魔宗”蒙赤行的“魔师”庞斑,也会亲自出动,前来擒杀她。
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已不算太多。
说不定,一踏出这密林,便会面临天罗地网般的包围。
奈何,或许是因为和“黑白二仆”的战斗,波及太广,令林中野兽皆有所感,四散逃窜。
厉若海纵然感知全开,寻遍整座山头,也没找到一头类似熊、虎、鹿之类的大型猛兽,只打得几只山鸡。
以她的修为境界,想要用“炼精化气”之法来恢复伤势,这点血食还远远不够,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除了这些山鸡外,厉若海还从周遭的草和灌木丛中,找到了十来条无毒的蠕虫,足有指头大小。
想要从这种蠕虫中攫取有营养的汁液,又排出其中蕴含毒素的粪便,是一项极其考究的手艺。
不过,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已久的厉若海,对此则是无比熟稔。
她手脚利落,轻车熟路地便将蠕虫的表皮剥去,再挤出粪便,只留柔嫩白腻的虫肉。
厉若海自己吃着虫肉,却扯下一只鸡腿,运起至阳至刚的“嫁衣真气”将之烤熟,递给徐行。
“小弟,吃吧。”
徐行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着那鸡腿,沉吟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语调依然很缓慢。
“你,受了伤,很累?”
听到这段话,厉若海怔了怔,忽地展颜一笑,在烈日照耀下,好一片英凛艳色,她将鸡腿强行塞给徐行,用一种蕴含无穷自信的口吻,淡然道:
“我没事,吃吧。”
徐行低下头,看着伸过来那玉臂,她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肌肤细腻如凝乳,在阳光下浮着一层莹润的光。
——很难相信,这样一只充满女性柔美的纤细小手中,竟然蕴含着如此惊人的暴烈劲力。
看了会儿后,他握着鸡腿,抬起头,寸步不让地直视厉若海,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嘱咐道:
“累了,就要多吃。”
厉若海听到这久违的关怀之语,愣了一愣,笑得更开心,揉了揉他的头发,闻着那股清香,只觉得嘴里的蠕虫都更香了些。
徐行见厉若海这般举动,也不再说话,先是默默地把鸡腿啃干净,再把左手食指伸到口中,轻轻一咬,咬出一点针眼大小的破口。
却见一抹血色从那伤口中渗了出来,聚成一粒血珠,光华熠熠,仿若一轮小巧袖珍的骄阳,散发出无穷暖意。
厉若海能感觉得到,这血珠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力量,性质虽然不若天罡地煞之气那般刚强暴烈,却更加淳厚温和。
少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小弟,你——”
厉若海刚张开嘴,徐行便屈指一弹,将血珠弹入她的喉咙中,血珠化作滚滚热流,霎时间荡至全身。
少女本能地凝神运功,吸纳、巩固这份庞大生机,只这一会儿,逐渐干涸的丹田气海也有了生机,将近枯竭的嫁衣真劲恢复近半。
厉若海原本惨白的面容,立时变得红润起来,就连肤色也更显光泽,半晌后,她猛地清醒过来,吐出一口瘀血,从草地上跳起。
少女看着坐在原地,安然不动的徐行,目光中满是说不出的震撼惊讶。
凝聚出这一粒血珠后,徐行那一双深邃如星的黑瞳里,已是有神无气。
显然,方才之举即便是对这个过分神奇的孩子来说,也是耗力匪浅。
可他的面容却平淡如初,仿若无事地与厉若海对视。
厉若海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徐行虽是看着她,目光却是落到八方极远之处,恍若未闻,只喃喃道:
“经脉、气海、罡煞……”
见这孩子又陷入这种状态,厉若海心中的震动才逐渐平息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徐行才从那种沉醉状态中脱离。
他回想起厉若海的话,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鸡骨头,慢慢道,“食物。”又指了指厉若海,认真道:“报酬。”
徐行歪着头,又想了想,才道:
“天经地义。”
厉若海见他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浮现出如此认真的神情,心中感动,却并未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情,又朝他抱拳行了一礼。
“感谢。”
徐行也抬起两只小小的臂膀,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自然道:
“好说。”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厉若海的嘴角翘起又拉平,探臂揉了揉他的头。
她低下头,便见徐行仰着脖子,用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只觉格外神清气爽。
厉若海握了握拳头,体会着这股久违的轻松,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心中激荡未平,又看向徐行,认认真真地保证道:
“小弟,等我出去之后,一定请你再吃一顿好的。”
徐行没理她,只是低着头,盘算着刚刚取得的收获。
此时的他,仍是将九成九的心神,分散周身,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应答。
厉若海也熟悉了他如今的状态,不以为意,再次将他的小小身子拎起,捆在身后,再将丈二红枪摄来。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问徐行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
对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厉若海来说,和人结伴行走江湖,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
她平日里虽是以冷峻孤傲而闻名江湖,实则内心敏感且细腻,否则也不会对亡弟之事耿耿于怀。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同行者,厉若海心中潜藏的倾诉欲,更是毫无保留地喷薄涌出。
对厉若海来说,眼前这个呆呆愣愣,难以及时给出应答的小弟,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所以,即便得不到回答,她也乐此不疲。
厉若海在得到徐行的精血,补足体力以及半数真气后,虽是豪情万丈地想要和魔师宫众人厮杀一场,仍是没有失了警惕。
可一直等到两人并肩走出荒山,厉若海都没有察觉到一个埋伏的高手。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
其一:庞斑死了“黑白二仆”后,知道她厉少侠是个不好对付的难缠敌手,准备偃旗息鼓,日后再报此大仇。
其二:魔师宫已将防线收缩,且聚集了够分量的高手,在前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只待她现身。
“小弟,你觉得是哪个?”
徐行自然不会回答她,厉若海也不恼,自顾自地分析道:
“庞斑此人,刚愎自用,虽然不知道他要抓我做甚,但他绝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显然,只有第二种情况,才是真相。”
提到庞斑这个名字,饶是骄傲自负如她,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些郑重神色,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此君实乃天变以来,魔道最杰出的后起之秀,若非他逼人太甚,纵然是我,也不欲在这个时候挑上他。”
听到庞斑二字,徐行即便是仍在神游太虚,面皮也抽了一抽,目光中更有了些奇异意味。
厉若海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不由得奇道:
“小弟,你也听说过他?”
这段路上,厉若海无意中也提到过诸多人名,但没有一个,能令徐行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两人正交谈间,已来到一处镇上的市集,有几人正在喂饲料,有三家肉铺子,还有一家磨刀店,隔壁是磨豆子店。
街道上,有人在卖瓜果蔬菜,有人在卖鸡鸭鱼肉,也有人在卖烧饼、馍馍、锅贴,还有人在卖水、甜糕、麻薯、汤圆。
这个市集虽然简陋、破落,小贩们却熙熙攘攘地叫卖着,充满鲜活的烟火气。
见着一袭劲装,身姿高挑挺拔远胜寻常女子,面容俊美得雌雄莫辨的厉若海,手持丈二红枪,身后背个小孩子,缓缓走来,四周的人都不免投来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
不过看归看,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只因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凌厉肃杀之气,知道此人绝不好惹。
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走到厉若海身旁,仰起纯真的小脸,叫喊道:
“客官,要不要一串冰葫芦,又大又圆、又鲜又甜,可好吃。”
厉若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冰葫芦,那孩子想要松开手,却感觉葫芦上传来一股绝大吸力,一时间竟是欲动而不得。
厉若海眼中精光电射,淡然道:
“据闻,‘魔师’精研黑天书有成,除去随身的‘黑白二仆’外,座下还有‘无量足’、‘千钧螯’、‘太虚眼’、‘补天手’四大劫奴,不知阁下又是哪一位?”
此时此刻,她身上再无丝毫面对徐行时的活泼,俊美面容上只见一片寒彻至极的漠然肃杀。
那孩子脸色惨白,眼中浮现一抹厉色,右臂猛然膨胀,几有常人腰身粗,筋络突起如钢条,五指紧握,卷动一团足以将厉若海整个人吞没的霹雳雷火,一拳捣出。
“千钧螯,再加一身臻至‘定境’的至纯雷火真气,倒也算得上不错了,可惜……”
火光中,传来淡然一语。
厉若海右手“丈二红枪”枪缨绽放,枪头一旋,枪杆似曲似直,如龙蛇蜿蜒,只一闪,便将满空雷火刺得湮灭,洞穿此人喉咙。
长枪抽回,带起一蓬凄厉血色。
借雷火之势,又有三十来名高手,各持刀枪棍棒,从这群贩夫走卒纵起,齐齐朝厉若海攻来。
“丈二红枪”本是战阵兵器,可在厉若海手中,却比最纤细的绣针还要来得灵动百变。
枪锋嗤嗤作响,刹那间遍布天地,化为千百道起于大地,直冲云霄的惊雷疾电。
三十多条尸体当空坠落,生机断绝,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碰撞声,直至此时,刚刚那一团被“千螯足”点燃的雷火真气才消逝。
厉若海一手持枪,傲视群雄,俨然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大气魄。
——当然,要先忽略她左手捏着那串冰葫芦。
这一连串交锋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直到那小孩死后,才有人惊呼道:
“此人功力已然复原,小心!”
他们本拟厉若海一路逃遁,真气定然消耗过度,大不如前,才会埋伏在此,守株待兔。
可方才一观,此人的“嫁衣真劲”纵使不复全盛之姿,至少也有五六成余威——这怎有可能!
厉若海右手持枪,回过头去,将葫芦递给徐行,微笑道:
“小弟,吃吧。”
众人何曾见过除武之外别无他物的“邪灵”露出如此神色,皆是惊讶震动。
方才一场交锋,市集中那些真正的贩夫走卒立时受惊,四散而逃,却听一声冷哼:
“厉若海,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等回魔师宫,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如若不然……”
言语声落定,一个满头白发的英俊男子逆着人群走出,小贩们皆是如遭无形利刃切割,残肢断臂齐飞、身首分离,所过之处,顿是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男人睁大一对灿然眼眸,紧盯厉若海的高挑身形,以及那张极尽完美的面容,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邪光,显然是对她大感兴趣,就连语气都温柔了些。
他故作悲悯地长叹一声,负手道:
“对你这等美人动粗,实非柳某所愿啊。”
厉若海瞧着这白发男子的所作所为,目光倏然转冷,她这一生以挑战强者为乐,从不曾恃强凌弱,如今见此人如此行径,心中厌恶已极。
她眉宇一皱,吐出六个字:
“柳摇枝,你,该死。”
厉若海昂起头,方才的温柔神色已然敛去,整个人宛如一匹清寒冷艳的雌狼,尽显肃杀。
白发男子见厉若海露出如此神情,不惊反喜,抚掌笑道:
“好个冷美人儿,倒是叫柳某越发疼惜了。”
话音未落,又见一名身披红衣的妖艳女子,从柳摇枝身后走出,妙目流转,未语先笑:
“妹妹当真是人如其名,好生凌厉呢。”
厉若海见得此人,目光寒意更盛。
她与魔师宫为敌,自然认得眼前号称“白发红颜”的男女,这两人凶残狠毒、淫邪不堪,最爱玩弄少男少女,可谓是作恶多端。
他们性情虽是乖张凶戾,可手上功夫却极为强横,更胜“黑白二仆”以及“四大劫奴”,隐为庞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若是全盛时期,以厉若海的傲气,自然不会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她虽是得了徐行之助,也只恢复了五成元功,若想获胜,只怕要有一番苦战。
就在这时,厉若海扭动腰身,并指如剑,一剑向后刺出,更清喝道:
“卑鄙!”
“‘魔师’曾亲自吩咐过,若是对上厉姑娘,万不可自恃身份,定要不择手段,否则便难免功亏一篑……”
言语声未落,但见一条黄衣身影自厉若海身后,飘荡而出,宛若自虚空中生出的幽魂鬼影,足不沾地,右手竖起如掌,和厉若海拼过一记。
两人之间骤然爆发一黑一红两道灿然光彩,厉若海浑身一震,嘴角渗出血丝。
她脚下道路破碎崩裂,显出无数条火红细纹,仿佛是一片正在涌出岩浆的灼热焦土。
“现在看来,魔师所言不虚呢。”
黄衣人大袖飘飘,借力飞退,他举目望向厉若海,讶然道:
“以厉姑娘的冷峻性情,为了一个孩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赤媚佩服。”
黄衣人身材匀称,肌肤细腻如美玉,容貌俊俏,一对丹凤眼狭长而明亮,光彩照人。
所谓男生女相,不外如是。
见到此人,厉若海的脸色也不禁冷了下去,沉声道:
“不曾想,为了对付厉某,庞斑竟连你也请了出来,倒教厉某好奇,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白发红颜”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算是要费心思量战略的劲敌,再加这一个早已成就“空境”,跻身当世宗师之列的里赤媚,今日之战,只怕胜算渺茫。
黄衣人里赤媚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柔声道:
“厉姑娘若心怀疑惑,何不亲往魔师宫一行,面见魔师?
若是可以,里某也不愿与厉姑娘为敌,毕竟,咱们以后或许还是一家人呢。”
“嗯?!”
厉若海闻言,美目一凛,浑身杀气再难抑制,冲霄直上。
嫁衣真劲喷薄涌出,将周身五丈之地染成一片灼红,真劲凝结如野火,汹涌澎湃,衬得她好似一尊执掌焰空烈境的神王。
里赤媚不由得抚掌笑道:
“厉姑娘果真天纵奇才,以如此年纪,便上窥天人之道,触及空境之秘,实令里某汗颜。奈何……”
说到这里,里赤媚话锋一转,摊开手,笑吟吟地道:
“你身后那个孩子,已中了里某的‘天魅凝阴’掌力,若无厉姑娘至阳至刚的嫁衣真劲相助,为之疗愈内伤,只怕他活不过这一时三刻。”
厉若海神容一动,心头一紧。
里赤媚的“天魅凝阴法”堪称天下最速的神功,她刚才又是仓促间出手,难以尽挡亦不无可能。
她刚要开口,便觉身后一轻,又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奇道:
“你说我,活不过一时三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