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石面色僵硬,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刚要吞吞吐吐地开口,徐行又点点头,赞许道:
“不错,果然是少林高僧,有骨气。”
他转头,看向杨奸,貌似好奇地问道:
“杨门主,听说你们朝天门里,对待这种硬骨头颇有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给大伙展示一番?”
说完,徐行又蹲下身子,看着玄石,笑得无比阳光灿烂,热情地道:
“老和尚可能不知道,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后面这位乃是朝天山庄杨庄主,江湖人称‘阴司’的就是他了。
旁边这位是大连盟副盟主谢朝,‘大笑姑婆’的名头,你也该听说过吧。”
听到这两个名字,玄石面色煞白,一粒粒的鸡皮疙瘩起了全身,丝毫没有刚刚下山时的威势,整个人剧烈颤抖,磕磕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凡是有些阅历的江湖人,谁不知道“惊怖大将军”折磨人的手段?
据说大将军曾经把自己的心腹手下,双手双脚砍断,再让万千蛆虫在他的伤口处进出,川流不息,足足折磨了此人数个月,都不曾让他断气。
而天下公认,“阴司”杨奸、“大笑姑婆”谢朝乃是除了师爷苏绿刑之外,最得凌落石信任,也最得这位大将军“真传”的人。
哪怕他们只学得三成手段,玄石自忖也万难抵挡,他胸膛起伏,悲愤道:
“你、你们大理段氏连这种江湖败类都要,就不怕为正道唾弃吗?!”
到现在,玄石还是将徐行当成“段公子”。
他又转过头,看向乔峰,愤愤不平道:
“乔峰,枉你身为丐帮帮主,手段竟然如此下作,我呸!”
听到这番话,徐行面色古怪,其余几个曾经在朝天山庄卧底的高手,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这爽朗笑声听在玄石耳中,更坐实这群邪魔外道的身份,徐行懒得跟他再废话,又挥了挥手。
珍代笑嘻嘻地走过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稍稍震动。
看着她那痴肥壮硕的身躯,玄石面上惊恐之色更甚,也不敢再说什么正道不正道,连声高呼道:
“我说我说我说!!!”
玄石本还以为,以乔峰、铁手等人的身份,纵使要上少林问个真相,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他却没想到,这群人里面还有个徐行。
玄石更想不到,朝天山庄的余孽,竟然能这么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
玄石实在是怕极了珍代和杨奸,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乔三槐夫妇的确是被少林抢先一步带走,并控制了起来,不过并无性命之虞。
他这次行动,也是方丈玄慈亲自下令,不过所谓的“护送”,真的就是护送,并不是要暗中谋害了乔峰的性命。
徐行还没开口,珍代已抬起蒲扇大的巴掌,结结实实地给玄石的老脸来了一下,打得他头颅猛地一歪,吐出去几颗大牙。
这位大笑姑婆先是啐了一口,又用肥手攥住玄石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狞笑道:
“老东西,你他妈吃素吃惯了,以为老娘也是吃素的不成?
再不交代清楚,你们这二十多号人,一个都走不了,全部留下来,试一试我跟杨门主的手段!”
对玄石的话,珍代是一万个不信,既已为敌,何必再搞得这么麻烦?
怎么,喜欢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说到这里,珍代的面容忽地变得亲和起来,咯咯笑道:
“算你个老东西有福了,落到我们手里,至少再保你多活二三十年呀……”
杨奸也颇为配合地向前一步,掏出他的那新炼制成的漆黑钵盂,滴溜溜地在指尖旋转。
玄石再次惨呼一声,被打了个七荤八素,鼻青脸肿,口齿不清地道:
“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啊!”
说到后面,他甚至还带了点哭腔。
众人都回过头去,看了看徐行。
徐行思索了下,又笑道:
“这么别扭的命令,倒也真是难为玄慈老和尚了。
走吧,那咱们就上去看看,这位老方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这一群人在嵩山脚下打得热火朝天,少室山中早已看得分明。
在这段时间里,三十六房主持,木人巷、铜人巷的镇守僧人,达摩院、戒律院、罗汉堂的长老,都已集结完毕。
这六七十位少林高僧,站在少林本寺山门中,气势最恢弘、占地面积也最大的演武场中,俯瞰远处的动静,都有些惊心。
有些僧人刚到,不明所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提到最多的便是“武当”二字,都还以为是武当山的道士打上山来了。
戒律院首座玄寂走到队列前方,对达摩院首座玄难问道:
“师兄,出了何事?”
玄难面沉如水,语声更是沉凝:
“是乔峰,乔峰带人打上来了。”
玄寂闻言,大吃一惊:
“丐帮如今自顾不暇,他怎还有工夫来找咱们的麻烦?”
作为戒律院首座,玄寂在少林地位颇高,自然明白乔峰之事的内幕,也知道方丈和玄难的顾虑。
他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乔峰居然能找到少林来。
他就是想找人报仇,不也该去找蔡京?
玄难也摇摇头,又道:
“刚刚玄石遣人来找我,调了十八棍僧,又找了玄因玄生他们五个。
可他们一起出手,却让乔峰闯上了山,想必来者绝非他一人,咱们要早做准备。”
玄寂当然知道达摩院十八棍僧,以及玄石等人的武功,乔峰能胜过他们,自是绝不可能,当下也认同了玄难的判断。
不过,看了看在场这些高手,玄寂自觉也没什么需要担心。
毕竟他们六七十人一起上,就算是诸葛正我这种层次的绝顶人物也万难招架,遑论是一个小小的乔峰?
更何况,少林真正的底蕴,还未显露呢。
他只是低声问道:
“方丈他老人家不出来吗?”
玄难摇了摇头,坚决道:
“为了本寺清誉,他不能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拦住乔峰。”
玄寂也知道玄难的顾虑,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玄难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其余僧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见两位首座都露出严阵以待之姿,也跟着安静下来,看向那条直通山门的石阶道路。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黑夜中,一条条迅疾的影子,如鹰隼般纵上山峰,只一看,这些和尚们已是暗自心惊。
哪怕只是看这些人的轻功,他们就知道,来者的武功,至少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水准。
为首那四人,更是给玄寂、玄难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们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来的绝不是乔峰亦或是丐帮这么简单。
几个起落间,徐行已带着乔峰等人来到少林寺山门外。
隔着一座演武场,众人和那六十多名少林高僧,以及玄寂、玄难两人彼此对视,遥遥对峙。
虽然刚刚远远眺望,少林众人就已意识到,这群人的武功皆是深不可测,可如今面对面地对峙之后,那种震撼更是无与伦比。
江湖经验丰富,有些见识的人更是已高呼起来:
“是乔总舵主,张天机,疯圣,狂僧!”
“铁二爷,崔三爷!”
“金风细雨楼苏楼主!七大寇之首沈虎禅!”
“还有何签,战僧何签!”
“这个红衣喇嘛,好像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
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就连杨奸等人都被认了出来,少林众人当即如临大敌。
他们虽然想不明白,以铁手等人的身份,为何会跟朝天山庄余孽走在一起,却也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次,只怕将会是少林面临过的最严峻、也最可怕的挑战。
自在门、丐帮、朝天山庄、大连盟、密宗……
这里面无论哪个名字,都是少林需要正视的存在,一旦联起手来,就算是这些和尚对少林再有自信,也不免感到一阵阵沉重的压力。
同时,众僧人也不禁思考起一件事,少林近来究竟做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高手合起伙来逼宫?
能让自在门和朝天山庄联手,怕是作恶多端、人憎鬼嫌如蔡京蔡元长,也没有这个荣幸吧。
这样想着,他们不禁将目光,都移到了领头那个相貌格外俊秀,清逸若神,气度超卓,仿佛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年轻人身上。
能够将成分如此复杂的势力拧成一股绳,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徐行迎着众人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长袖一拂,朗声道:
“逍遥派掌门徐行徐踏法,携丐帮总帮主乔峰,及众位兄弟,特上少林山门,欲向玄慈方丈讨教一事,还请方丈拨冗一见!”
徐行的音色虽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朝气,气息却极为绵长雄浑,声波激荡群峰,空谷传响,满山悉能听闻,更令少林众人心头震撼莫名。
他们都感觉得出来,刚刚这一声中,不含丝毫内力,只是纯粹的声音大、音量高而已。
但是“大”到极点、“高”到极点,就成了一种无与伦比、无可匹敌的——强!
最高处的大雄宝殿中,玄慈豁然站起。
后山,一处秘洞之中,两个盘膝而坐,闭目参禅的高大僧人,眉宇震动,显出几分痛苦挣扎之色。
他们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动,便将身下蒲团震得裂开,连带着这处秘洞也摇晃了下,抖落一抔灰尘,四周山壁显出几条裂纹。
只是无意中的一个举动,便能造成这般动静,足见这两个僧人的功力如何深厚,至少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这动静却被一个又老又疲又瘦的白胡子老僧,信手弥平,他一下站起,疯疯癫癫地喝骂道:
“参禅三十年,屁都没悟出来,还闹什么闹!”
老僧面容枯槁,眼底深处却有一抹黑红交杂的光点,他骂完之后,犹觉不过瘾,长袖一拂。
袖袍裹成一根“布棍”,依次敲过两人额头,虽是一沾即走,却发出如铜锥撞钟的浑厚声响。
老僧一边敲,还一边咯咯怪笑道:
“吃了贫僧的当头棒喝,定叫你们两个开悟呀!”
两个灰衣僧人闷哼一声,直接被敲晕在地,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老僧用脚踹了踹他们后,拂袖一扫,怒其不争地道:
“资质不足,难以顿悟,白费贫僧一番苦功。”
老僧跺了跺脚,又看向山外,闭上眼,鼻翼抽了抽,一副无比沉醉的模样:
“呵呵呵,好香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是个有根器的,呵呵呵呵!!
好呀好呀,你也给贫僧来吧!”
他一边笑,一边抓耳挠腮,上窜下跳,仿若一只人化的大马猴,只是脚步一迈,便消失在原地。
山门外,玄难强顶压力,硬着头皮踏出一步。
他刚要说些什么,眼前一晃,身前已多了三名身材枯瘦,各不相同的老僧。
玄难一惊,连忙低头,双手合十:
“见过三位师叔。”
显然,这三个老僧,便是与上一代少林方丈天正大师同辈的天字辈老僧。
其中一人身材较为魁梧,踏步上前。
他虽已年迈,可骨架却是大而宽厚,颧骨高耸,威势凛然,目视徐行,沉声道:
“若是按武林规矩,阁下既要求见方丈,也该让僧人代为通传,岂可擅闯?”
徐行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了看他,忽而一笑,悠然道:
“听说,当初燕狂徒闯山之时,天字辈有一位天象大师,曾率众结成十八罗汉阵,阻拦过这位天下第一狂人,想来,就是阁下了?”
那老僧微微一惊,显然没想到武林中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双手合十道:
“贫僧正是天象,大师一词,不足挂齿。
不过,阁下纵为逍遥派掌门,如此大张旗鼓地侵门踏户,我们也要领教一番!”
燕赵等人见他们竟然连缘由都不问,咬死一个“侵门踏户”便要大打出手,心头也是怒意大涨,当即便要出手。
徐行却是挥了挥手,制止众人的行为,他向前一步,微笑道:
“你们三人,应当练有某种合击阵法吧,久闻少林有‘怀抱天下’的奇阵,连燕狂徒都曾束手,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番?”
天象摇了摇头,感慨道:
“怀抱天下何等神功,以我三人之才智,还不足以通晓。”
他看了看徐行身后那批人,忽地话锋一转,问道:
“施主武功盖世,其余朋友亦是武艺超卓之辈,若是打起来,咱们难免死伤惨重。
为免死伤,施主可敢和贫僧打个赌?”
听到这个赌字,鸠摩智和燕赵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古怪。
徐行哈哈一笑:
“老和尚,有意思,你要赌什么?”
天象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我等三人虽未练成怀抱天下,这些年来,也颇有所得,悟出了一门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
施主若能单打独斗,胜得我们三人,老僧纵然以死相劝,也要请出方丈,为你解惑。”
天象这些年来虽是潜心武学,不问世事,却也非是盲目痴愚之辈,看得出来今天这场麻烦来得无端。
是以,天象才提出这个赌约,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不添伤亡的情况下,保住少林清誉,又不至于造下杀孽,结难以化解的死仇。
追命听到这番话,怪眼一翻,冷笑道:
“说了半天,还不是想人多欺负人少。”
沈虎禅等人也露出冷笑,群情激奋,苏梦枕、萧剑僧更是已将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天象面色不变,只是微笑。
徐行竟也不恼,更是笑起来,他摇摇头,否认道:
“崔兄,这你可就说错了,他们这不叫以多欺少、仗势欺人,叫做勇气可嘉。”
徐行抬起头,看向天象,摆摆手:
“来吧,你们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天象和其他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三人挺身上前,天象则沉声解释道:
“此法有金刚伏魔之能,故称金刚伏魔圈,自我等三人合力创出来后,只有我师兄‘天绝’见过一次。
他认为此法杀力太大,有伤天和,是以令我等轻易不能动用,他也给了这招一个名字。”
提到“天绝”二字时,天象面带崇敬神色。
这个名字就像有某种魔力一般,令其余僧人一听,也如天象一般,不自觉地流露出憧憬、尊崇之色。
徐行看在眼里,不由得对那所谓的“天绝僧”兴趣大增。
天象一字一句地说完了最后的话:
“他说,这一招,或可名为‘释迦摩尼之惊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