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分得清楚,究竟是雷损心中压抑至极的魔性,被这宝刀引发了出来,还是这刀中的狂意,支配了雷损的身躯。
但呈现出来的结果,都是同一个:
——刀一在手人便狂!
蔡狂以狂为名,又号称“疯圣”,自也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豪情,见雷损这般疯狂,非但不退,反倒是挥动“大我刀”,再次长啸道:
“来来来来,但看是你刀更狂,还是我刀更利!”
刀光纷乱、爆射!
狄飞惊甫一出手,便令全场众人震惊。
谁都知道,这位大堂主深藏不露,但谁也没想到,他真正一“露”,便是如此技惊四座。
但狄飞惊带来的“惊”,才刚刚开始!
面对梁癫的“小我剑”,狄飞惊浑身如遭电击一般的抖动起来。
他动得无比疯狂、难以抑制,全然不符任何武学定律,像是剧痛时的无助痉挛。
可就是这一抖,令狄飞惊避开了剑锋,双手翻飞,扣向梁癫的手腕,梁癫下意识地想要反扑,但那双手立刻随之动作。
无论梁癫想要如何反击,他都能做出对应的变化,数十种变幻莫测的手法,将梁癫刹那间数十个反扑的尝试都给制止。
因单手握剑,梁癫的肢体变化,便难以避免地受到了限制,竟是被狄飞惊一双手给死死钳制住!
刘独峰叹道:
“大弃子擒拿法!”
李玄衣微微颔首,感慨道:
“狄飞惊这种人,的确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好在,梁癫的手段,也非是寻常武林人士所能比拟。
他竟然直接弃了手中“小我剑”,祭起“断未大法”,聚拢四面八方的天地灵力,逢请诸佛本相,朝狄飞惊扑杀而去。
长剑离手之后,竟也不坠地,而是自行飞起,杀向狄飞惊。
一人一剑配合无间,居然将这位“低首神龙”,硬生生地压制在原地,令其不能真正扬眉吐气、一飞冲天!
就在李玄衣和刘独峰交谈间,场中六人已形成了捉对厮杀的格局。
——蔡狂对雷损。
——张三爸对苏梦枕。
——梁癫对狄飞惊。
看上去,场面似乎是势均力敌,但张三爸等人知道,这是因为李玄衣、刘独峰两人还未出手。
而六分半堂的百来名雷家弟子,业已将战场中心团团围住,雷媚、雷动天、雷滚三人,更是双目紧盯张三爸等人。
只待这三名丐帮高手稍微露出破绽,他们便要一拥而上,彻底将其格杀。
如此看来,若是没有变数,只怕不需要捕神、捕王出手,这三人就已要不支倒地,仿佛大局已定。
天下万事本就变化无常,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战局?
眼见局势危机,张三爸虽对苏梦枕心头有愧,仍是无法再留手。
他胸膛鼓荡,嘴角渗血,强催真劲,右手四指齐屈,拇指却在中指、无名指中突出一截,激射出一枝独秀的指力。
这正是封神指中最为凌厉、杀伤力最为强横的一式——“点就点”!
苏梦枕刀法虽高、杀力虽强,内功火候终究是浅了些,比不上张三爸这数十年的深厚修为。
他虽是及时用红袖刀格住这一指,仍是被点得向后飞退,宛如一头羽翼折断的红雀,朝雷损和蔡狂的战圈撞去。
雷损见伤重如此,目光浮动一下,原本将要跟大我神刀交击的不应宝刀,立时慢了一慢,想要借助蔡狂的刀势,将这潜在敌手斩杀当场。
可雷损没想到的是,苏梦枕似乎对他的想法早有预料,反倒是抓住了这短暂的空隙,手中红袖刀一旋一转。
一抹浓艳到近乎浓烈的绯红刀光,乍然绽放,且一放即收,血光冲天,雷损本已残缺的左臂,当即断去。
雷损闷哼一声,右手青筋条条绷起,不应魔刀猛然挥舞如团,将周身护住,急促高呼道:
“苏梦枕!”
长久以来,雷损对苏梦枕向来是以“苏公子”相称,这不是因为他客气、谦和,而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位“梦枕红袖第一刀”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种谦辞,反倒是一种高姿态的表现,否则,雷损也不会试图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苏梦枕,这根本就是将他当成后生晚辈。
不过,此时此刻,雷损终于叫了苏梦枕的全名,双目更是发红发亮,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抽筋扒皮,吞进腹中。
苏梦枕一刀建功,也不追击,而是身形一晃,再次来到狄飞惊身边,递出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
狄飞惊本已算定,梁癫乃是强弩之末,故此并未将内力全数凝聚,与之硬拼,而是且战且退,等待梁癫气势由盛转衰的一刹那,再将其格杀。
可他没想到,在这种大势底定的局面里,苏梦枕竟然会反戈一击!
——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捕王、捕神都未出手,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以,狄飞惊也不得不拿出自己隐藏的实力,浑身一震,从两人的围攻中退去,同时也在背上留下两条不深不浅的伤痕。
苏梦枕的凄落身影落在梁癫面前,右手红袖刀一横,左手掏出一张袖帕,抹去嘴角朱红。
雷损也并未急着再次出手,而是目光阴沉,看着苏梦枕,用一种冷冽中带着失望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愚昧!”
他一字一句道:
“苏梦枕,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特意将你视为日后十年中,仅次于乔峰的大敌。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愚蠢!”
虽是能够趁机将两名大敌一网打尽,可雷损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倒是一股压抑极深的怒气。
雷损本已做好准备,在趁势杀了乔峰后,便要集中全部精力,跟苏梦枕这位冲劲十足、勇猛精进的挑战者好好斗上一斗。
为此,他甚至已准备了诸多棋子,自信无论苏梦枕如何出招,都有法子可以应付,让这后辈领教老牌霸主的手段。
可雷损没有想到,这位深藏不露、城府极深的苏公子苏楼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叛蔡京阵营,投入岌岌可危的乔峰麾下。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雷损无法理解,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空处,甚至有种被人刻意玩弄的羞恼。
这种羞恼,甚至压过了断臂的痛苦!
言语间,六分半堂众人已经围了上来,刘独峰、李玄衣也缓缓走来,他们看向苏梦枕的眼神中,都有些震撼。
苏梦枕直起腰杆,用自己那无比单薄,甚至是堪称枯瘦的身躯,将张三爸等人护在身后,他冷冷地望着雷损,眼中只有不屑、轻蔑。
他的语气,比他的眼神更冷、更寒。
“我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一统天下,号令武林是你的志向,却不是我的梦想。”
“梦想?”
听到这两个字,雷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虽是在笑,眼中却殊无笑意。
“你我这样做实事,重实利之人,竟也谈什么梦想?!”
苏梦枕眼中的不屑和轻蔑越发明显,他左手一挥,将鲜血浸染的手帕远远抛飞出去,朗声道:
“苏梦枕的梦,岂是尔等可以尽知?!
雷损,你视我为平生大敌,我看你只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不要说是雷损等人无法理解,就连张三爸等人,都猜不到,苏梦枕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倒戈一击。
张三爸不由得想起来,乔峰曾对苏梦枕的评价,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有重逾万钧的力道。
“苏公子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家兄弟的人。”
张三爸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目光都已有些湿润,他喉头哽咽,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苏梦枕背对众人,淡然道:
“乔帮主不会信错人,我也不会辜负他。”
刘独峰摇了摇头,终于从自家部署手中,接过一柄白鞘古剑,拔出白玉般的剑刃,仗剑向前。
本来以六分半堂的势力,再加一个苏梦枕,当能轻松拿下张三爸等人,可苏梦枕阵前倒戈,断了雷损一臂后,局势已非是十拿九稳。
所以,刘独峰不得不出手。
他也知道,李玄衣心头有顾虑,便干脆挺身而出,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不至让老友背负骂名,有损武林清誉。
李玄衣看着他的坚决背影,屡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苏梦枕盯着刘独峰,以传音入密的手法,令丐帮三人都听到他的话。
“等会动起手来,我拦住捕神,你们往捕王方向突围,捕王一生从未杀人,今次又觉有愧,定然不会出重手。”
张三爸已从这句话中,听出苏梦枕的死志,他和梁癫、蔡狂对视一眼,已看出彼此的想法:
——等会动起手来,张三爸将挺身而出,拦住捕神惊天动地的一剑,梁、蔡两人则护送苏梦枕杀出重围。
见刘独峰将要出手,纵然愤怒如雷损,也要忍住怒气,垂首低眉,令手下人为这位捕神让出一条通道来。
刘独峰右手持剑,缓步上前,双袖像是蓄满了风的帆布,每一步迈出,都炸开一种风雷鼓荡之声。
很显然,这势必惊天动地的一击,已是箭在弦上,张满待发。
就在此时,刘独峰忽地面色一变。
他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远处传来,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至。
可刘独峰能够从这震动中感受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绝世高手,正在疾速朝此处奔袭而来。
那人每一步落下,都有雷霆万钧之力,才会带起这般震动。
当是时,仿佛雷声自远空深处炸响,一条长龙般的烟尘出现在刘独峰眼中。
刘独峰与那人对视一眼,只觉眉目一凛,提至巅峰的“雷厉风行大法”当即不受控制地爆发,本已蓄势待发的“风雷一剑”暴现当场!
张三爸、苏梦枕身形一动,已争先恐后地出手,想要替对方拦下这一剑,却感受到一股无法抵御的雄浑大力,从身后传来。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身不由己,被这股力量裹挟,向后倒掠五六步,梁癫、蔡狂的身体亦是向后飞退。
他们原本所站之处,已多了一名袖袍鼓荡的青衣人。
但闻铿锵一声,刘独峰手中那仿佛化作电光,蜿蜒劈落人间的青白剑光,竟然在此人身前轰然破碎。
就连白玉无瑕的剑刃,亦是从中断裂。
刘独峰虎口崩裂,眼神不敢置信,向后飞退,喃喃自语道:
“是他?!”
这一招之间,刘独峰已经认出来,对方用的也是雷门的“雷厉风行大法”以及“一雷天下响神功”。
并且他是纯粹用肉身,演绎出了这两门神功的真意!
——这种方式,立时让刘独峰想到了一个人。
就在他思索间,雷损、狄飞惊、雷动天、雷媚、雷滚,以及溪水旁的李玄衣,虽连此人形貌都未看清,却在一股绝大恐惧之下,同时出手。
——这是来源于生命最本质的纯粹恐惧。
他们感觉自己此时已不再是身具超凡伟力,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武林高手,只是一头头赤身裸体、孱弱无能的羔羊。
而是眼前那个“人形生物”,则是整个天地间最可怕、最恐怖的猎食者!
就像猛兽会给自己划定狩猎范围一样,武人们也会根据功力,将身前数尺亦或是数丈,当做自己的狩猎范围。
他们对这片区域的一切变化都异常敏感,若是有弱者进入倒也罢了,可一旦有层次差不多的人物贸然踏入,动辄便会演变成一场争斗。
所以如果两个陌生且不愿生事的武道强人狭路相逢,他们会自发地和对方保持距离。
来人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头从虚空中猛然钻出来的庞然巨物,硬生生将他们的生存空间,都给挤压殆尽!
这种存在不需要任何动作,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那里,就足以令众人感到心头悚然,无比阴冷,警惕心提到最高,应激地出手自卫!
雷损的“不应魔刀”,狄飞惊的“小弃妻擒拿”、雷动天的“五雷天心”、雷媚的“无形神剑手”、雷滚的流星锤以及李玄衣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朝那人涌来,将他每一条退路都给彻底封死。
这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足以威震江湖的神功绝学,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汹涌澎湃,将此地彻底化作一片惨烈至极的杀场。
五六步外的丐帮四大高手、苏梦枕,哪怕面对的只是余波,也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彻底撕裂。
他们都意识到,对方这些高手在一惊之下,已经爆发出毕生最强的力量,纵然是武功高如诸葛正我、左武王这样的绝顶强者,怕是难能全身而退!
那人的确也没退。
他非但没有退,甚至还在前进!
这青衫客大袖飘摇,竟是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仿佛袭来的不是足以令任何高手粉身碎骨、四分五裂的凶猛攻势,而是黄昏时分的斜风细雨。
“又是你们?”
他用轻轻感慨一句,右手随意一拨,五指一收一放,已将不应魔刀弹飞,食指再一进,雷损已被刺穿喉咙,眼中光彩淡去。
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人的声音,却从所有人心底用出来,令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六分半堂,今日灭矣。”
雷动天只听到一个“六”字,就被打爆了头颅,雷滚、雷媚分别听到了“分”字、“半”字,一个被洞穿胸膛,一个则是被捏断喉咙。
狄飞惊此际已冲到青衫客身前,以“小弃妻擒拿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一发劲,竟然扯之不动。
那人抬起头,无比奇怪地看了眼狄飞惊,手臂一震,一股无比强悍的震劲传来,荡开了狄飞惊的双手。
“堂”字响起,狄飞惊的双手已被他反扣。
狄飞惊脚下一动,便想逃离,“今”字落下,他的两只手已给齐根扯落,血洒长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一脚横扫,“日”字再起,狄飞惊的两条腿亦被扫断。
最后一个“灭”字落定,这位“低首神龙”已被这剩下半招腿法踢烂了身子,就此战死。
狄飞惊死后,距离最远的李玄衣,才跨越这漫长距离,冲杀至此人身前,一拳打出,却被其人反握住手臂,一脚踢飞出去。
那人的一句话,乃是以心音而发,是以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不是兔起鹘落,而是电光石火!
苏梦枕等人只觉眼前一,身前气流凝如实质,似千张劲弓齐放,箭矢连珠迸射。
纵然这些雷家弟子皆有不俗内功,仍是被射成马蜂窝,身躯支离破碎。
杀气腾腾、威风八面的六分半堂五大高手,也彻底死绝,横尸于前。
捕神、捕王两大绝世强者,亦是溃不成军!
那青衫客站在原地,袖袍悠悠,语声更是悠悠,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两位老前辈,这件事,我管了。”
刘独峰将手中白玉剑抛飞出去,深深看着此人的相貌,忽地仰天一叹:
“诸葛把我的功夫传给你,没传错人。”
青衫客自然便是徐行,他看着刘独峰,也笑起来,拱手抱拳:
“多谢捕神成全。”
李玄衣也缓缓直起腰,虽是被徐行正面击中,可这位捕王脸上,却倏无痛苦神色,反倒是一片释然。
他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那种许久不曾感受到的轻松感觉,又有些不可思议。
徐行的目光也望过来,拱手微笑道:
“两位前辈,今日还请罢手吧,日后京中之事,还需两位相助。”
刘独峰和李玄衣对视一眼,忽地意识到什么,刘独峰面色一动,不敢置信地问道:
“神侯府真要……?”
徐行坦然道:
“两位也是公门中人,难道以为不该吗?要我说,早就该做了!”
这一次,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向来沉默寡言的李玄衣,他站出来,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神侯若有吩咐,我愿附骥尾!”
刘独峰苦笑一声后,也显出坚毅神色。
“诸葛神侯既有廓清天下之心,我自当相助!”
徐行敛容正色,抱拳:
“请!”
两人亦是回礼,齐声道:
“请!”
——
时间回到现在,徐行拦在乔峰等人身前,看着青梅竹等一众邪派高手,忽地一笑:
“怎么,就你们人多?”
话音未落,张三爸、梁癫、蔡狂这三位丐帮高手,已从林中赶来,虽是伤势沉重,精气神却极为凝练,显然随时可以拼死一战。
四大凶徒中的小雪仙唐仇站出来,冷笑一声:
“残兵败将,又抵得了什么事?”
徐行微微一笑,还没开口,林外已传来豪迈至极的笑声:
“好个嘴贱的小娘皮!”
话音未落,一个极其庞大的人影,从天而降,将方圆六尺的地面,都给压得深陷数寸,赫然便是肥壮至极的大笑姑婆。
在她之后,便是追命、鸠摩智、铁手、段誉,以及杨奸和萧剑僧,还有刚被他们救出来的战僧,沈虎禅。
不过,密林之外,神山上人等一众好手,也在聚集而来,远处还有更多高手,正寻迹而来。
徐行又看了眼乔峰的伤势,刚刚的笑容立时收敛,那是一种就连铁手都未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炽盛的怒火!
徐行深吸一口气,昂首逼视众人,沉声道:
“你们,准备好死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