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睡不着越容易胡思乱想,那张照片再次闯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反复想,想到心口被攥着疼。
池橙拉开抽屉,找到最里面的安眠药,吞了两颗,睁着眼望天花板,困意姗姗来迟。
阖上眼之前,被刻意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走马灯般重复一遍遍。
她好像,看见了妈妈。
其实,在车里她骗了他。
国外那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
她梦到五岁那年夏天,因为早上和妈妈吵架死活不愿意带那把丑丑的雨伞,她顶着雨一路跑到学校后,“光荣”的发烧了。
小学老师总让写一篇题目为《记一件难忘的事》的作文,暴雨天,高烧,妈妈的脊背,是池橙不厌其烦反复使用的题材。
那天之后,她再没用过素材,因为去医院前,妈妈给她狠狠揍了一顿。
“该!让你不带伞?”
宋玲和池橙印象里温柔的好妈妈总是大相径庭,她从来不会纵容她的坏习惯。换牙时,偷吃糖被抓到要挨打,不会自己梳头发要挨打,衣服没有分类全部丢进洗衣机也要挨打。
池橙都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顿打。
有一次,连池卫东都看不下去,拦住了宋玲,“她还小,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不会可以慢慢学嘛。”
那时候,她总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而最坏的人,是妈妈。
那时候,她字都识不了几个,乘法口诀表背几遍还磕磕绊绊,自然不明白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池橙脑海里,关于妈妈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医院的病房。她看见往日漂亮明媚的妈妈变成一个皮包骨的架子,眼珠子都凸出来,见到她艰难地勾手,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上下嘴唇翕动。
舅舅拍着她的背,哑着嗓子,“橙橙,妈妈叫你呢……”
她几个月没见过妈妈了,爸爸把她送去舅舅家,说要和妈妈出趟远门,回来给她带整盒的粉红芭比套装。
她沉浸在不用挨训还能去舅舅家肆意玩耍的喜悦里,把头点得很满。
小池橙不愿意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妈妈,她抱着宋斌的裤脚,拼命摇头,“不是,我不去。”
“我不要,我不去。”
最后,舅舅摁住她把人抱到病床前,要她跟妈妈说说话。
恩威并用。
可她就是咬着牙,一个字不愿讲。
她梦到,病房里涌进好多人,梦到爸爸打了她一巴掌。
梦太真实,巴掌印在脸上,火辣辣得疼。
池橙动了动嘴角,扯着喉咙发出一句,“对不起,妈妈。”
很轻,像婴孩的呜咽。
醒来时,枕头上濡湿一片,外面天还没亮。
她睁着眼,不敢再闭上。
梦境结束了,可大脑还在转,记忆还在不停地倒带。
妈妈的离开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像是被抽走顶梁柱的城堡,坍塌成废墟。
她坐在废墟里,看爸爸整日整日酗酒,日子看不到头。
终于过了半个月,爸爸不喝酒了,收拾好她的衣物玩具和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件,把她送去了舅舅家。
她看见爸爸高高的脊背弯下去,膝盖也弯下去,声音和身上的外套一样皱巴巴,对舅舅说:“家里还欠着钱,橙橙要上学,我得出去……”
就这样,她被送去了舅舅家。
舅舅舅妈是很好的人,给她梳头发、布置房间,带她去游乐园,风雨无阻接她上下学,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宋玲和池卫东,也从未让她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是大学前,池卫东再没出现过她的世界,逢年过节的电话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她听话。
她听话,她好好学习,读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
“爸爸你就不想我吗?”十八岁生日那通电话,她拿着池卫东寄回来的最新款的手机,攥紧机身,期待又勇敢地问。
“……你要听话。”
池橙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天空慢慢泛出鱼肚白。
她够过床头的手机,看到条未读短信。
点开只有一个句号。
像鱼吐出的泡泡。
池橙胡乱地抹了把脸,合上屏幕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