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雷鸣交换一个眼神后,兰月斟酌开口,“陛下,兵者乃国家大事,当斟酌再三——”
“不错,当慎之又慎。”
兰月的话刚刚开口,便被文臣打断。
兰月心头一凉,顿觉五万兵力要打水漂。
别说五万了,以文臣们对战争的反感,只怕出兵一万都很难。
但下一刻,她听到文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臣以为,我们现在的国力完全支撑得起我们对外出兵,既然支撑得起,便该兴以重兵,直捣黄龙,取蛮夷项上人头,以雪上将军身死他乡之国耻。”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对着相豫一鞠到地,“臣请愿,陛下当兴兵十万取蛮夷!”
“!!!”
十万?!
兰月瞳孔地震。
——这怕不是赌国运,成则将海外之地全部纳入囊中,败则经济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兰月,还有雷鸣姜七悦严三娘等一众武将。
武将们只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们擅长,但最基本的道理他们懂,穷兵黩武没什么好下场,好大喜功的结果一定是国力急转而下,天下纷争四起,若在这个时候执政者没有行休养生息以养民的国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走向灭亡。
要知道,雄心壮志如汉武帝,在晚年期间执行的国策都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同。
年轻时是开疆扩土,野心极度膨胀,而年老之后,便是减赋税,恩养民,让大汉王朝这个战争机器走上休养生息的道路。
有吕后十五年的积累与文景之治的汉武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
武将们大脑飞速运转,计算大夏如今的国力与财力。
得益于每日上朝都要听文臣们哭穷,他们对大夏如今的国力也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以大夏现在的国力,对外出兵两万已是极限,若是五万,便是与逼百姓们去死没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绝不可兵发十万。”
严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远在万里之外,若兴兵十万,便是长距离作战,一个兵卒需要征调最起码五个民夫,如此一来,便是兵发四十万。”
“四十万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军粮与战马更是不可估量。”
严三娘面色冷峻,忧心忡忡,“我们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担不起这样的赋税。”
战争机器一旦运行起来,便很难以个人的意志而迅速终止。
在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之前,战争双方都会不断加码,直至自己倾家荡产。
她是武将,没有人比武将更能明白战争的残酷。
可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武将的她的最大心愿是天下再无战事。
当然,天下无战事,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妥协与忍让,而是更加谨慎用兵,战事不因个人意气而产生,只有在国家利益被严重损害时,才会六军齐发,一战定乾坤。
“陛下纵然再怎样心痛商将军之死,也不该做出如此意气之举。”
严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致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武将们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将军一个人的。”
“您心疼商将军,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为了商将军而影响天下人。”
“陛下三思。区区海外蛮夷,如何需要十万兵马?”
“陛下,臣愿领三千精骑,深入蛮地,荡平蛮夷,为商将军报仇雪恨,更壮我大夏军威!”
武将们纷纷劝阻。
朝堂局势完全逆转。
以前千方百计不让用兵的文臣们群情激昂,请求相豫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嚣着四处征战的武将们,却在这一刻保持了极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劝相豫三思。
韩行一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于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个笑而不语,一个缄默无言。
文臣们的反应虽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举动十分符合他们的身份,更加暴露他们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对于大夏是奇耻大辱,无论他们怎样劝阻,陛下与皇太女都会出兵海外。
既如此,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一个让陛下与武将们都会冷静下来的兵力,让陛下与武将们反过来劝他们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坛老狐狸,这种事情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但尽管如此,文官们的行为依旧让他们刮目相看。
——原来文官不是谈打仗而色变,更不是一味软弱,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协,而是他们的精于算计之下亦有铮铮铁骨,在必要时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人风骨,莫过于此。他们做到了自己开蒙之时在圣贤画像下所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