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1 / 1)

水浒传“武十回”中说:“不觉过了一月有馀,看看是十二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不止,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这段文字写的是武松在东昌府阳谷县,时间为旧历十二月。阳谷即在鲁西,更确切的说是在鲁西北,施耐庵的一笔而闻名神州。鲁西大寒时的冷和小寒差不多,恰赶在“三九、四九”的交接口上,大寒和小寒一般都在如上所说的风雪旧历十二月里。依旧是朔风紧逼,人们却已不在暖炕上静养了,穿上厚重的棉衣跳下暖炕开始“骚动”起来。因为春节往往赶在这个节气里。鲁西人说进了腊月门便是年,大寒时那浓郁的香味和喜庆鞭炮的硝烟味似乎顺着门缝向里窜了。鲁西的冬天长,人们闲,所以格外有时间把春节办的隆重而绚烂。南方一般天气暖,春节时乡下还有农活,节的味道就淡一些。北方的春节有那么几个部分组成,腊月二十三送灶,年三十的迎灶,正月初的走亲访友拜年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年节完结。其实,在送灶之前的腊月初八也是个节日,许多地方要喝由各种杂粮熬成的腊八粥。纪念世尊释迦牟尼菩提树下成道之日。山东是孔子儒学根据地,鲁西尚有孔门弟子遗迹,尊孔,信佛的少。所以,鲁西人不注重腊八,那日照旧锦水汤汤的过。鲁西人不是敬仰神,人们困苦时也会道声佛号念观世音,但也是念念罢了,供奉的却是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神仙。他们对神敬,颇有孔子的“敬而远之”的形式,但是比较注重对祖先的祭祀。乡下大部分村庄是一个村里的人都是同姓,同祖先,同家谱。家谱上写着各代祖先的名讳,谁是那一支那一房都清清楚楚。春节时早早的把族谱挂载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长辈厅堂上,每家每户出一份钱摆“大供”供在族谱前,由他们享用。腊月二十三的“小年”是个小高潮——送灶日,说是做为一家之主的灶王爷要上天庭汇报各家各户一年的生活。这一天住娘家的媳妇,要回婆家来。有种说法道:天胆的媳妇不能在娘家过二十三。二十三是,天庭人口普查,灶王爷汇报各家的人口,所以每个人都要各回个的家过“小年”有些外地的朋友说有些地方送灶在腊月二十四,我在宋人笔记里也看到过。后来无意中看到记载,北方的送灶日是从清宫习俗。雍正年间腊月二十三在坤宁宫祀神,为了节省开支,雍正顺便把灶王爷也拜了,此后王公大臣随之效仿,北方满汉同化较深,后来北方民间也成了二十三送灶。

送灶日说的虽然隆重,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那日晚饭时在灶台上摆两碗饺子,点一炷香,烧几张黄表纸,妇女们祷告一番,把神龛上乌黑旧的图画揭下,院落里开始放鞭炮以示恭敬。老人们对这个节日很注重很虔诚,烟雾袅袅里祷告,不许他人言语,肃穆而庄重。年三十下午时,妇人们把从集上请回来的新灶王爷图像重贴在神龛壁上,既是迎灶王。灶王爷和他妻子的图像来自木版,线条僵硬,色彩搭配混浊,但却有一种古朴风姿。我喜欢老人们对祭灶时的肃穆,仿佛举头三尺有一个神灵的世界,一言一行都在神的眼里,神给予他们的是一种内心的宁静。比如,年节被淘气的孩子放炮惊吓到婴儿“丢了魂”由年老的长者抱着婴儿在神龛下祈愿,似是安慰的抚摸他的头顶轻轻地哄,说着“我的孩,惊了魂,噗啦噗啦定定神”孩子登时不哭了。鲁西对神的敬服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迷信,迷信在于偏执,鲁西人没有那种疯狂,他们需要的仅仅是安妥自己的灵魂。“小年”庆在二十三,其实人忙在十七、八。农家乡镇只有一个集市,和周围的乡镇集市五天转一个轮回,以农历的日子的某两个尾数为基准。乡下路途不便,较远的村人来赶集要走很远的土道,赶集不易。人们来一次要多买些必备物件囤积备用,所以远路的人都要提前买东西。我们那里逢三逢八有集市,腊月十八鞭炮声就劈里啪啦响起来,这叫“亮炮”最响摊前最热闹,孩子们欢叫着挤在紫红色纸屑满地的炮摊前。欢笑、色彩、气味在热闹的年集上都带着喜庆。大寒之后是立春,鲁西把立春当新年开始。立春一般在春节前后,若赶在年前,来年娶亲的人家就要多一道手续。立春在年前,鲁西人叫来年无春,无春年娶亲是忌讳,有碍未来夫妻的白头偕老与子嗣传承。这是一种迷信说法,虽不足为信,但却被乡人看重。世事有生有克,有毒药必然有解药,这种忌讳也可以破除——即在立春之前请新人到男方家里吃饺子。请前要看一个黄道吉日或者双日,新人由媒人领着,穿着红艳艳的新衣服,把围巾扎的只露两只清水明眸,羞羞答答地走进家门。因为在这之前双方家人都相认过,对其男方父母也称爹、娘,只不过喊的时候害臊、声音低,细不可闻。待坐定后,村里那些多事的女人们找着不同的借口到男方家一睹未来新媳妇容颜。吃饭时,饺子出锅那会放鞭炮,在神龛下供奉祈愿,如春节时的过场。然后,点燃两支红蜡,摆两双红筷子新人就餐,这就代表春节已过,婚结在有春的年里。这是大寒时一景。关于新人的高矮、胖瘦、黑白、眉眼、俊丑这个话题成为村庄“妇女闲话中心”的头条新闻,被人说上几天。不过现在出外务工年轻人多,赶不回来,古老的风俗渐渐湮灭。鲁西的大寒就是这个样,有浓烈的香味,有浓艳的色彩,有响彻云霄的炮声,有嬉笑成一团的欢喜。不过,那已是二十年前,后来不同了。鞭炮开始管制,年集上没有人再亮炮;那些猪、鸡都是饲料喂养,肉已不在满街的香;那手写的带着墨香的对联被印刷品、瓷砖对联代替。我们欣喜这锦绣。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只是那些响声、色彩、味道躲过白昼的喧嚣,一次次渡过夜梦的河蛊惑着人去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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