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喝药了。”
李烟重放下手中的湖笔,看了眼那碗深褐色散发着浓烈味道的汤水,眉头不自禁紧皱,“放那儿吧。”
受了风寒,他的鼻子不通,说话也是黏黏糊糊的,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倒是让双喜更加放得开了。
“不行的,陛下,王御医说一定要看着您喝完。”
李烟重拿起折子又看了看,王端一家子还在京中,手下仆从跑的跑散的散,没了主心骨后,几个主家便畏缩着等着最后的判决,现在还不是找他们清算的好时候,也只是将王家男丁关进了监狱。与此同时,匈奴在城下僵持了几天,始终进不了城,身后的粮草供应大抵也快断了,而两湖地区的军队已经到了直隶。
他在纸上勾画几笔,“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朕的?”
“当然是听陛下的,但是……”
李烟重听到自己想听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双喜将药碗放到那儿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可能是多日的辛苦后得见片缕喜悦,他便随心地使了一回小性子,做了些不太成熟的事。
事情都在向好处发展,窗外的海棠也彻底开了,层叠的细腻花瓣团簇在一起,粉和红积压得已经很重了,盈盈欲滴。
墨洗在上面见证了李烟重哄骗双喜的全过程,他翻身下来,半蹲在李烟重身侧,睁着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唤李烟重,“陛下。”
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似乎是在李烟重面前越来越自在、不拘泥,好像那种水流静静地包围一切,尖锐的石牙被磨圆,桃花枝桠在风里摇落一两片旖旎。
他说不上来这种奇妙的感觉,只是觉得在和陛下的相处中他越来越放肆了。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不经深思便脱口而出,明明他是很谨慎的性格,明明他的情绪很少外泄……
“墨洗。”
墨洗听到这两个字后他的眼皮猛然跳动了两下,本是直直地盯着李烟重的一双眼也不由得微微偏移。
“……在。”
“伤怎么样了?”
话音落,他又去看李烟重的眼,他本以为陛下会和他论喝药这一事,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关心他的伤。那伤口并不大,治疗得也及时,早就习惯了伤亡的他却还是会对李烟重一句话感到心动。
墨洗伸出手轻轻拉住李烟重的衣摆,金色的祥云纹样缠着他的手指。他的整个动作都是在李烟重的默许下进行的,连同最后的一个眼神。
“陛下……”
他身子前倾,双手轻扶在李烟重膝头,用眼神描摹李烟重的眉眼。那里现在已经舒展开来,不是几天之前在城门上时的忧愁,只是他还是想要再去轻抚它。
他还记得,那锐利的刀锋即将即将划过李烟重时他的整颗心都跳动得慢了一拍,现在也是。紧张得只想要看着他,唤他的名字。
陛下。
“墨洗倾慕于您,望您成全。”
他用的是他之前的名字,而不是暗卫廿二。墨洗时常会想,作为一个暗卫喜欢上主人大概是失职的,他本可以在幽黑处作李烟重的一抹影子,在房梁上、廊柱后藏匿他的身影去护主人安全,如果他没有产生妄念的话,如果他能对李烟重的温情视而不见的话,他想他会是一个好暗卫的。
可是不一样了,在这二十二年间,所有体会到不知名状的心生摇曳都是李烟重给的,而他给过的自己的痛苦又少得可怜,只有眉头一点,片刻就能化作化作一缕风散去。
李烟重看着说完话就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人,他伸手抬起墨洗的下巴,炽热的视线便对上了。“胆子怎么突然大了?”
他取下墨洗的面罩,用大拇指揉着他的嘴角,看着是想要进去的样子。
“您知道我、我……喜欢您吗?”
李烟重摸了摸墨洗的头,“知道。”他的脑中蓦地想起满是梨子香甜味的那晚,“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
那时的他同样很混乱,因着苏相荀、张不浊和他的关系,朝中的文武两队人马的头部实则已经成了他的人,只不过中间掺杂不仅是利益的纠葛、抱负的趋远,还有情之一事。自古以来,什么事情只要掺上了“情”就会变得不可预料,他确实没有自信能完美地处理好这一切,暗卫廿二对他的重要性是要远大于一个情人的,所以这些天他也在苦恼。
他确实承受不起那些代价,但是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劝他:试试吧……
他见不得墨洗再躲藏着在深夜里兀自挣扎,他想要贴近他一点点地温暖他,就像是无数个夜晚他守着自己一样。
“那、那陛下您是怎么想的?”
墨洗并没有质疑他为什么知道却不回应,而是微红着一张脸满眼纯真地看着他。李烟重慢慢低头贴近墨洗的脸,呼吸间荡起的风吹得墨洗眼睫发颤。
鼻尖率先抵上柔软的面颊,然后是炽热的呼吸,“朕想,朕离不开你了。”
李烟重心想确实是这样,不管墨洗是作为暗卫廿二,还是单单是他自己,他都离不开这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人。
他被深深地偏爱着,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