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下次、下次能……射在里面吗?”
李烟重拍了拍苏相荀未被精液覆盖的一处臀肉,“啪啪”的两声过后他蘸了一点那些白液伸向苏相荀那泥泞不堪的下体,和之前润滑一样,只不过这次用的是他的,另外也不是为了润滑。
他本想将手上的精液弄干净,只是没想到他把自己的精液抹干净了,却又弄了一手的淫水。
“不用下次,现在就可以。”
说完他就着苏相荀趴伏的姿势再次摸上半软的性器迅速套弄,“趴好,屁股抬起来。”
苏相荀后面的两瓣肉匀称挺翘,撅起来的时候微微前倾,混合着糜烂粘腻的精液,李烟重只是看着,看着下面就硬了起来。
随后他们又做了一次,性器在苏相荀身体里冲撞的力度还是那么大,苏相荀的身体还是那样青涩,那从未容纳过人的后穴从发痒到被顶弄再到被填满。
他在欲海里死去活来,失神的时候也迷迷糊糊地想过他是不是就要不行了,但李烟重总能用那根烧红的铁一样的肉棒弄出痛楚和欢愉来把他拉回现实,拉回床笫,然后一起共赴巫山云雨。
李烟重趴在苏相荀身上缓了缓,脸下是那人宽阔温润的胸膛,略微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苏相荀被他啃得不成样子的脖颈锁骨,红斑遍布,有些骇人。
他撑起身对上苏相荀的眼不禁有些不自在,可那人也只是浅浅地笑着,用尚在喘气着的气音告诉他:“……谢陛下赏赐。”
也不知他在谢什么,满身以至后穴的浊液还是满脖子的红痕?李烟重典也快要颁发,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他们了。”
李烟重却是想到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战役,胜利的背后大多是无尽的心酸——国家无力支援、君主不信任、死到临头的背水一战……他倒是希望西北军有足够的支援与准备,全体将士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打胜仗。
前些天,双春扮成了吉祥的样子与苏相荀等一干朝廷人员去往了西北治军,打着的目的是清剿叛军张不浊的部下,其实张不浊在暗中随行。
借着吉祥的身份双他们见到了浑邪王的部下扶魁,是夜,张不浊用乎神兵,趁着匈奴大营后院的粮草灼燃混乱,对马厩的战马下了药,然后以五百余人勇闯扶魁的千人大营,扶魁被伏,斩将领三人,平常将士二百三十八人。
天既明,西北军鸣金收兵,捷报随后传到全境,造谣张不浊和西北军的谣言不攻自破,陛下下旨奖赏。
不过,浑邪王知道后又率兵去袭,前线的战事焦灼,身在后方的朝臣百姓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昨日北方异动,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是单于庭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支援浑邪王。尽管他们关系再不好,面对外敌的时候,同一族的联系就又被提起了。
臣子们都退下之后,李烟重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继续看着天际层叠的流云,从近至远,湛蓝一点点变得浅淡,既高又远。
“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
他兀地开口,声音被风吹远,沙沙的林海摇曳着叶子相和。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响动,他知道那是廿二,廿二行动从来没有声音,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故意加重声音而让他听到。
李烟重没有回头看,廿二也一直没有开口,按照廿二以往的习惯,此时的他是单膝跪着的,大概也会低着头沉默着。这些李烟重都知道,他知道廿二为了让他放心,会故意留一些把柄给他。
“陛下……”
开口说话了?李烟重袖子里的手指微动,他仍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又是一阵沉默,他听到廿二的声音了。
“请陛下宽心,您英明神武,有您我们一定会击退匈奴,成就千秋伟业。”
他挑了挑眉,“别对我拍马屁,廿二你从哪儿学的?”
墨洗他一贯沉默寡言,只是渐渐地,他看着陛下为国事愁劳操心而眉头紧皱时心那头总有些不舒服,只是他一介暗卫并不能做什么,不能像苏大人那样陪着陛下挑灯共话家国和桑麻,也不能像张将军一样去为陛下驱退胡虏解陛下忧心,甚至都不似双喜那样替陛下按揉纾解疲累……他只得静静地,做好一个影子。
“廿二不该妄自揣测陛下,请陛下责罚。”
拍马屁好像拍到了马腿上,墨洗垂在地上的手指轻轻动着,他低着头,眼睛里闪过隐隐的失落。
“嗯,是不该。”李烟重终于转过身,手臂抬起,扔了一个东西到正跪着的廿二怀里。“罚你出宫去西华街街口买两块糖。”
那是一个小白石头,很圆也很光滑,还带着温热,但是帝王送出手的东西,只是一块石头的可能不大。墨洗双手捧着,黑墨一般的眼眸里都是李烟重。“陛下,廿二有俸的。”
“别废话,快去,要梨子味的。”
李烟重这么说一方面确实是想起了未入宫时的少年时光和那清甜味道,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和廿二再亲近些。不能像灵帝,他要做好就算自己被匈奴绑了还是怎么样能自救或是身边有个衷心的人的准备。
他想到此处似是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脑中闪过的还是廿二那黑曜石般的一双眼,他不明白,这人明明比他要年长,怎么眼里还会有纯真?
那是他很早就没有了东西,猝不及防地再次见到,心头并不是猛烈迸发的狂喜,而是说不出也不想承认的微酸。
墨洗仍旧双手捧着那石头,风过,小圆球上的温度散了个干净,身旁的气温似乎也低了下来。看着李烟重转过身,他不再敢耽搁,行过礼就起身离开了此处。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底默默地念,西华街……梨子味的……
陛下说的东西一定很好吃。
夜,星子悬挂天幕,风动叶摇。
“这么紧急?钱统领,陛下是为何事?”
郑坔低声问一旁的钱里和几位大人,不过他话刚落就见皇帝走了过来,脸色有色黑沉。
李烟重的步伐有些急,他坐于高位,开口,“匈奴大军要来了。”
和他们料想的不同,单于庭的援军竟是没有去西北前线支援,而是趁着前方战事胶着直接南下来了京都,因着对西北军的支援,京都现在很是艰难。钱里接手禁卫军的时间很短,几乎成不了什么气候,国库钱粮本就紧缺,大多又运去了西北,而且马上就要春耕了,战事绝对不能打起来。
耳边是臣子们的讨论,方法无非是求援迎战和协商议和两种,其实求和最省事,只需出些财务和布帛就能阻止祸事发生,毕竟灵帝被俘而死才不久。李烟重手撑着额头一言不发,他其实是主战的。
没什么理由,不愿意求和罢了。
说他有某些文人具有的执拗的酸儒心性也好,说他是为了家国大义不愿俯首低贱地乞怜也好,他就是不愿意。只不过处在这皇帝的位子上时,他总是要顾全大局顺而从长计议的。
“陛下怎么看?”
李烟重沉默良久,只说了一个字——守。
自古守城要比攻城简单,更别说京都百年皇族驻地,城池防守系统机动纵深,匈奴短时间内想要攻下绝非易事,除了灵帝好死不死地出城亲征迎战被俘。只需拖着,等各地援兵到,再联手击退匈奴便可。
在这儿的人都不是蠢蛋,他一开口大家也就定了心,相比莽撞地出城迎战或是议和,守城一段时间要容易的多,宽厚曲折的城墙下有羊马墙、护城河和拒马桩,而城门后还有瓮城,匈奴在野地作战跑马一绝,但在狭窄的曲折甬道里就不一定了。
不过李烟重愁的是,京中无可以掌控全局的大将,尽管钱里是禁卫军统领,但他身上的大将风范还有得磨。
“朕已经派了人去给各地守军将领送信,钱统领,还要麻烦你和兵部商讨出一份详细的防守策略,有任何事都可随时来找朕。”
“郑侍郎,疏散周边百姓就靠你了,不可出乱子,必要时候可以动兵。”
除此之外,向京中豪贵要人,集结他们各自的家兵护卫和调集后勤粮草、挖壕沟、架筑远程弓弩都很急迫,匈奴骑兵以舍弃后勤而驰援速度极快,再加上探子回报消息,大致可算出匈奴到京都的日子已不足十天。
一切都很紧急,林烟重和众臣商讨了一下就放他们自行回去想办法,他呷了口早已凉透的浓茶,幽幽叹出一口浊气。
殿中的灯火跳动着,未批完的折子摞在一起,他却不想再拿起笔,转而唤暗卫出来,今夜在候的是廿三,但他却见到廿二也露了面。
“怎么没去歇着?”
面对陛下墨洗他从不会说谎,尽管心底有些许幽微难言的酸,但他还是稳住心神开口:“局势不稳,廿二想守着陛下。”
李烟重听完只是淡淡地应了声,转而问起廿三安排下去的事怎么样了。因为他自己有私心和戒心,王端此时还在丞相那位置上坐得好好的,王端虽然昏庸,但在这动荡局势下不动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郭家倒后,尽管王端迅速反水断尾求生,但他们一派终究是伤了元气,这些天有些颓靡不振。所以李烟重总要提提他们的气儿,趁着王端还在位子上,借他们的手向京中豪贵讨要些赈济。
“王端见到那东西后什么反应?”
丞相印章一直在官署大堂里放着,李烟重却让廿三给王端送了过去,又简单地提了句从前如日中天的崔谢两家如今的却越发式微。他相信那老家伙是个聪明人,一定会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
“王大人托廿三带给陛下一句话,‘老臣定当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李烟重听后并没有多喜悦的心情,老实说,王端有这样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意外。任谁被人拿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都会答应这事,尽管是一把糖刀子。
君要臣子做事,臣如何能不为?
他站起身对廿三开口,“找人暗中护着他点,别还没干活就死了。”
廿二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站立着隐藏自己的气息,李烟重心情不好,看见他的鹌鹑样子就觉得气闷,“过来。”
李烟重挥退廿三,看着跪坐在一旁的廿二,“头疼,你给我按按。”
墨洗满眼都是担忧,他轻声开口问要不要把双喜喊来,他说他一个粗人怕把陛下龙体弄伤。
“没事。”
说完他就伏在了桌案上,眉头皱着,周身的气息沉闷。
从墨洗的角度去看,小皇帝尚且瘦削的身躯弯曲,被单薄的一层衣物罩着更显冷寂。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那身处高堂威严满身的帝王在这时候是脆弱的。
悄悄的,他伸出了手,连风也没有打扰。
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按压,那两处变得温热,小皇帝紧皱的眉头好似也松开了一点。
在无人得见处,暗卫廿二的嘴角翘起了一点。
“呵,真没想到啊。上面那位倒是这么一个人物,老夫可真是看走了眼……”
幽闭的昏暗屋舍里,清冷月光透过雕花窗漫进来,檀香木制成的桌上摆有一盏油灯,成堆的书册整齐摆放,鎏金浮雕三足铜炉里燃着袅袅熏香。
王端攥着一块印章兀自感叹,那双混浊的双眼里满是悔恨。良久,他缓过神,对着身旁的儿子开口:“小皇帝给我们递了一把刀,他要剜下的是肉,我们也总得弄点血水尝尝荤腥是吧?”
李烟重手里有权贵们的筹码,但那些可都是他一族的皇亲,他不能用自己的手来做,便选中了王端这个臣子。尽管王端清楚其中利弊,但圣命从不可违。
“父亲,那我们这……儿子去回绝了这封信?”
王端的儿子不像他父亲,不仅身体孱弱性格也十分木讷,王端着急了多年也没办法,后来儿子成家育子,他一直替儿子孙子铺着路。但是那小皇帝明显是要处理他——这事儿在郭家倒台后就很明显了。
只是匈奴突袭,国家战事焦灼,他的查处被一放再放。不过都是早晚的事。
“……”王端想起了灵帝时身穿丞相官服、走在百官身前的他,华光满身。而如今他只有桌案前的一豆灯火了。
“答应他们。”尽管可能是与虎谋皮,但总要好过如今局势。
“父亲——”
“陛下,西北来信。”
李烟重接过递来的信拆开,匈奴南下进攻京都的事想必苏相旬和张不浊已经知道了,也不知他们会对他说些什么。
他小心地用刀挑开封着火漆的信口,轻轻抽出里面的信纸,总共三封信,放到桌案上,“铛”地一声,摆得端端正正。“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是为和陛下认错。”
“哦?”
李烟重对着王端打了个手势让他在一旁坐下,毕竟此时面前这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可不再只是他的臣子。
“微臣无能,不但没有摆平陛下身后的累赘,反而让他们搭上了匈奴王的线儿。”王端说话的语气很柔和,脸上确实讥讽的笑。
“所以,丞相这是来替匈奴认罪了吗?”
李烟重同样端着一张笑脸,面上的表情似是还在迷茫,话语间却又满是嘲笑和不堪。自从王端大半夜来找他,他心里就和明镜儿似的,之前苦苦纠结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匈奴携带辎重粮草不够,还敢在城外久驻扎而不进攻,不过是一时攻不下京都在等待机会,而且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罢了。而背后那人和今夜前来“认罪”的王端肯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敢当,微臣一把老骨头了,也只能在后面做些无伤大雅的杂事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在背后援助匈奴的人果然是王端,他的手里拨弄着那颗从廿二脖子上拽下的小玉石头,“那丞相所求何事?”
“不过贱命一条罢了。”王端说完又兀自感叹了一下,“听说禹王老来却喜得贵子,那小儿子可是也姓‘李’。”
李烟重看着小石头在桌上滚动,浓墨般的黑眸在烛火里闪动着,他能登上大位不过是整个皇族没有适龄的继承人,而操作得当,一个新生的子孙也是能登上那位置的。他在想王端今夜前来不只是为了刺激他吧,“丞相是要另立明主了?”
王端也不点明,他站起身对李烟重作了一揖,“还请陛下随微臣出宫,副统领刘安在外可快要等不及了。”
禁卫军刚安定不久,有些心思不纯的人很正常,只是李烟重没想到会是刘安——钱里亲自提拔上来的人。最近钱里一直忙着城外布防,宫中俱都交给了刘安,也难怪他们能找到可乘之机了。
“丞相能说得详细些吗?朕也好做做打算。”
李烟重仍旧轻松地谈笑着,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他悄悄对着藏在暗处的廿二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现身。
“不过是随老臣出去看看,陛下可否赏臣这个脸?”
“走罢。”
李烟重将手中一直拿着把玩的小玉石头放到桌上,对着廿二藏身的暗处深深看了一眼。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双喜的疑问声隐隐传进殿内,墨洗站得僵直的身躯突然松垮下来,他翻下来去握那尚算温热的小石头,然后悄悄摸了出去,伴着黑夜。
去追随他的陛下。
“扶着点陛下。”
王端示意身边几个壮硕的兵士将李烟重扶进地道,他在前方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李烟重先是听见了几声旁边人的答话,叽里呱啦的,他又借着前方的火光去看身后那几个看着就孔武有力的壮汉,他们的面宽多须,唇厚鼻平。
匈奴人!
李烟重握紧拳头,知道王端和匈奴私下接触是一回事,看着匈奴人明晃晃地进入皇宫又是一回事,他抬起眼直直地瞪了一下王端,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走在漆黑的狭窄甬道里,潮湿与黑暗一同包过来,李烟重望了望前方曲折且无尽头的窄路,再弄不清楚匈奴人是如何过来的此时也明白了。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岩壁,土还极为湿润,分明是刚挖不久,不过就这短短几天想要挖一条完整的地道也不可能。
待走过一段时间,地道出现分叉,还有明显塌方再修复的迹象,而那里的土要干燥很多,李烟重突然想到前朝时的叛乱,起义军逼宫的时候走得就是地道。
里面阴冷又潮湿,李烟重穿的衣裳明显薄了,他皱着眉头开始想念不久前埋在廿二胸膛时感到的温暖。
不过此时此刻,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瞧这个方向他们正在向宫外走,将他绑出宫而不是直接杀了他这就很奇怪,虽说王端他们肯定不敢在宫内直接动手。
这些人将他带出宫肯定意有所图,北方草原此时到了冬末春初,储存的粮草几尽,他们南下掳掠也不过是为了布帛和粮。托大地说,匈奴人是不会轻易地杀了他这个汉人皇帝的,就连亲征被掳走的灵帝都是因病在北地死去的,而不是直接地被匈奴杀害,匈奴绑走他也不过是为了在和谈中更好攫取利益。
在那一簇微弱的火光下,李烟重看见了王端斑白的两鬓,值得吗?
或者该问,不悔吗?
他兀自笑了笑,那双眼眸此时越发清朗,身姿朗彻,脊背挺得笔直,胸中也含着丘壑,一时之间倒像是端坐在莲花台点拨痴人的众生朝拜了。
地道挺长的,一直走了不少时间,李烟重才听到外面的动响,他原想仔细听一听然后辨一辨这是哪里,不过外面的声音太大了,像是要冲破天际的擂鼓,乘着风嘶吼的如雨箭矢,就连青锋三尺出露撕开云雾的壮景都可以想象到。
开战了,匈奴人就等着这一夜呢,等着王端进宫将汉人的小皇帝“请”来,等着汉人军队的不攻自破。李烟重倒没什么多大的感觉,王端能不能挟持住他另说,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些天的准备会简单地被打破。
又回到地面后,李烟重举目四望,这里仍是城中,不过比较偏远,街巷的门户俱都紧闭。好像人人都能看见不远处城外的战马嘶鸣、狼烟迭起。
夜是黑的,风吹到裸露出的皮肤上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不远处的化了的河水静静流淌,河堤处的绿柳在黑夜也沉默得摇着枝条。
“得罪了,陛下。”王端示意那几个匈奴人手拿长刀围在李烟重身边,带领着他向一边走去。
“敢威胁朕,胆子倒是不小。”
李烟重像是没有看到身边凛凛的刀刃,他如常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掖在而后,整了整袖袍,帝王步履迈出,浑身的威严气势放出,一眼一目都是天赐华光。
他见王端佝偻着身子不知所想,索性也不再问,转而想起廿二何时能到。他随着这几个人一路往前走,耳边的纷争从未停止。
前方的冲锋还在继续,顶着厚重大盾的瘦弱奴隶作炮灰冲在阵前,箭雨下,无数个黑影就那样倒下,厚重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
号角更加激昂,匈奴的铁骑奔跑开,地动山摇,土地就像是要开裂一般,浓墨般的夜也被吵得提前漏了天光。
既然已经开战,李烟重就把绝对的信心交给准备了这么多天的城中军队,不止是作战,还有坚守。
一步一步登上城楼,身边的士兵俱都怒目而视却也不得不让出空间,耳边那一声声重复的,“让开,我手中的这位可是陛下!”让人听起来是如此的愤怒和讽笑。
李烟重袖着手,一步步走在石头垒砌的石阶上,他腰背挺直,满目间满是端正威严,忽略身边锋利的刀剑,他就是行走在汉白玉阶要登高台接受百官朝拜的真正天子,而不是在沙尘掠面、小人当道的狭窄墙体下受人胁迫。
他避着流淌下的滚烫鲜血登上石阶,用眼神安抚身旁着忙赶来却惨白着脸气急的钱里,他缓缓走至城墙上头,扶着女墙。“王端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了吧。”
城门被撞,高台的巨大弓弩投下石弹,李烟重亲眼看着城下的一个人被砸中,血肉模糊,初晨的风吹的他衣摆飘荡,却吹不灭染得正烈的战火。
曲折宽厚的城墙一角后猛然爆发一阵骚乱,原来是部分匈奴军队通过提前偷挖的地道越过了城墙,直接到达了城内。
李烟重被刀剑抵着脖颈,他听见王端在他耳边喊“大开城门,我可不能保证陛下的死活!”
他没有一点慌乱的动作,袖着手沉稳开口:“王端身为一国宰执,私自勾结匈奴意欲谋反,为臣不忠,乃是百官耻辱。”尽管境遇不对,他仍旧像是端坐在高堂上睥睨着走投无路被逼的跳脚的小人。
“传朕指令,反臣不赦。杀!”
话音落,声更烈。
挖到城中的地道让京都守军一时没有防备,慌乱了一阵,但好在城中可借用东西多,巡守的小队迅速集结,点燃湿柴火让呛人的烟雾漫进甬道,将混合着的泔水、金汁一口气倒进去……随着周围人的鼓动,一些附近的老百姓也从紧闭的房门里走了出来,他们拿着锄头、镂耙靠近,没上过战场、甚至从未打过架的他们一点点地聚了过来。
渐渐地,地道向外输送的匈奴士兵少了些。而那些城墙上和匈奴对峙的士兵也大胆了起来,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刀,迅速地集结成攻守兼备的阵型迎战。
伤亡似乎是一片浮云,他们的眼中俱都看不到,怯懦一时也被强撑着藏匿了起来,大难当前,气节忠义谁人可抛?更何况,陛下还在城头注视着他们。
从城墙往下看,无数具被箭矢插了个对穿的尸体横乱的摆放,城门上大片红得发黑的血迹,旌旗被风掠起,拂过李烟重的左肩。
红与黑相撞,更显帝王威严。
他的一番话彻底逼急了王端,王端抽过一旁的长剑就要往李烟重胸口刺,“你倒是硬气,输给你老夫觉得过瘾。只是——”
王端出剑的速度很快,两人离得又实在近,不过王端年老体弱,文臣一生也不曾执过剑,李烟重估摸着他避不过这一剑却也不会丧命于此,他尽力地后退,眼看着剑身就要掠来,额前的发突然被荡起了。
熟悉的黑影乘着风出现在身前,李烟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廿二利落的出腿将王端手中握着的剑击落,然后他就陷入了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一缕风丝跌落。
那柄剑已经出了鞘,削下了他耳边的一缕散开的墨发,连带着将锋利的尖送进了廿二的肩旁。李烟重放在廿二肩膀处的手感到了濡湿。
“廿二。”
“您没事就好,陛下。”
李烟重蹭了蹭手指尖的血迹,他看着廿二仍旧惊慌着的一双眼,那黑眸还不安定地闪着,却又装作悄摸摸地打量他。
他对着廿二展颜,有些熬红了的眼此时却弯了起来,眼睛汪慢了清澈澄明。腥风里,他映着晨光摸了摸廿二的头。
“做得很好。”
城头彻底乱了起来,钱里勉强着挤过来想要护着李烟重到一旁躲避,李烟重却不愿这样离开,他知道自己任性了,但看着这里的一切,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大红的鼓因终日的风雨而有些褪了色,牛皮制的鼓皮绷紧,鼓锤落下的时候激荡起表面的尘埃,一下接着一下。李烟重紧绷着身躯,他奋力挥舞着双臂,一次一次地砸下,直到“咚咚咚”的声音震响。
“那是……陛下?!”
墨洗护在李烟重身边,替他扫清那些妄想冲上来的人。不仅是那些一般的士兵,他同样对这时的李烟重很惊喜。
余光里那人脊背挺得笔直,尽管他着常衣,但墨洗还是觉得他头戴十二旒冠冕,身着玄黑兖服,敲下每一声的都是天子脊梁。不过那个人是他,他的陛下,他也就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反而还会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豪。
战鼓擂擂,金戈作鸣。
李烟重顾不得流进眼底的汗液,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强壮,长时间挥动沉重的鼓槌再奋力击打下去对他来说还有些艰难,好在他心里有强撑着的一股气,欲上青天,声扣金门。
“迎战!”
晴日的霞光悄悄铺满天空,几层梦幻色彩错位重叠,待人看到时,它已经开始闪烁,又流沙一般地消逝。
李烟重将鼓槌递给专门的士兵,他揉了揉自己被震得发麻的胳膊,在廿二和几个士兵的护卫下下了城墙。
红血随意地在石板上涂抹,凌乱飞溅到各处的血滴沾染人的面颊。李烟重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血滴便化了。
余光里又一个人倒了下去,与旁的士兵不同的是,他未着甲,头发也花白,一身文官朝服……
天子擂鼓确实振士气,但随着双方力量较量的深入,他在那儿就是拖后腿了,还要有人在战斗之余分心去保护他。不过总的说是完成了之前的设想,告诉守家守国的将士,君与臣同在。
他也没有走远,只是在后方的休息处和伤兵们在一起紧张地看着周围。
廿二肩上的伤并不重,用不着麻烦忙得不行的军医,李烟重扯下他的衣裳替他简单包扎了下。抬头见他干涩苍白的唇,“担心了一夜?”
墨洗摸着肩上的布条,轻轻应了一声,他本是低着头却在李烟重落下尾音的时候抬眸偷偷看了一眼。
又被抓住了。
他抿了抿嘴唇,“您又笑话廿二。”
廿二脸上的面罩在刚才的激战中已经掉了,此时他的脸完全暴露出来,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猛然一出现任何神情都瞒不住。不知廿二是否意识到他已经将自己明晃晃地完全暴露在了李烟重的眼下。
廿二面上是一种混合着心事被戳破的微酸和不自在,但更多的还有接收到惊喜之后的微微害羞。
看得李烟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微撇过眼,口中说着哪有,转头却捂住半边脸颊吃吃地笑了起来,只是他双手上指尖仍旧泛着白,在隐隐发着颤。
前方在血战,李烟重再心大也做不到在此时调情,他缓了口气站起身,只是因着一夜的忧心和之前的劳累,更别说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紧绷着从未放松,猛地站起来后他眼前有一瞬的发黑。
“陛下!”
“没事,我缓缓就好。别让他们知道了。”李烟重扶着廿二的胳膊缓了缓那阵强烈的昏黑,小声地安抚廿二,此时他平安地在这里就是安定军心,万不可让自己有任何问题。
墨洗伸手揽住李烟重的腰,刚才李烟重给他包扎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手冰凉,而且眼眶也熬得通红,还说他呢,这人不也是白着一张唇吗?
他想开口让李烟重回宫,但是想到他的性格回去了也是继续担忧着强撑着。最终他也没有多说,而是解开自己的衣襟将李烟重的手放了进去。
很温暖。
“是廿二僭越了,陛下您别生气。”
手下是廿二正猛烈跳动着的心脏,李烟重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也变得炽热,在感受了片刻的温存后他又紧握起了拳头。
纷乱四起。偏西的一个小城门被攻破了,匈奴军队团簇在一起向这里冲锋,这里位置偏僻,防守不足,几只小队快速地集结去增援,李烟重静静地看着几十人的队伍快速地从他面前而过,不由得在心里为他们祈福。
“陛下!”
来的人是双喜和廿三,陛下出现在城门处和士兵一起守城这事太过惊奇,双喜担心李烟重便带着人跑了出来正好也向李烟重汇报下宫中的情况。
昨晚王端在明,刘安拥兵在暗,一时之间宫中的形势被他们把握,不过钱里曾执意要李烟重留些自己的人,即使前方人手不足钱里也未曾调走那些人,当初李烟重拗不过钱里便遂了他,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大用。
“刘安已经畏罪自刎,宫中此时一切尚好。”
听到此处,李烟重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扶着一擎石柱望了望青天,云层衰退,天光已经大盛,再远处的风也刮了过来,吹得他衣角猎猎。
内乱处理地差不多了,此时面对的外敌便也不成气候。
墨洗踌躇片刻还是上前走了一步,他犹豫着却又坚决地握住李烟重的指尖,“陛下,您的手又凉了。”
这场仗是守住了,被撞破的小西城门又被军队守住了,而由地道进入城中的匈奴也因为人数不足、地形不适被击败。前方的伤亡还在统计,下一次的战斗不知什么又起,但总的来说是守住了。
马车颠簸,李烟重被晃得头晕,他靠在廿二肩上,“朕没事,你不要那么着急。”
双喜在车前,听到李烟重的声音以为他是难受了,“陛下,您一定会没事的,马上就到了,您再忍一忍,廿三已经去找御医了。”
李烟重扯扯嘴角,“双喜又拆我台。”
可能是守住了高兴,他的话不免有些多,身体发热脑袋发沉他也没放在心上,勾着挂在廿二脖子上的小白石头小声抱怨。
“你的糖还有吗?”
墨洗愣了一会才明白李烟重所说的“你的糖”是什么,他僵着身子开口,“都吃了。”
那夜,他觉得苦,便将那微微化了的糖都塞进了嘴里,可是却甜地过分了,一整夜都没有消掉。
“我、我去给陛下买。”墨洗自觉有错,他着急开口说道。
李烟重看着廿二紧张的样子摇了摇头说等仗打赢了要廿二再去给他买,“朕等着。”
身体确实抱恙,李烟重再怎么自认为没事也会觉得有些困顿,慢慢地他靠着廿二的肩阖上了眼,马车摇摇晃晃,困倦也被摇了上来。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轻声地问了一句,“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墨洗。”
李烟重模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听没听到。墨洗却是将心悬了起来,他悄悄伸出手,停在距李烟重眉头很近的地方,呼吸间,心跳都乱了。
又进了。
“陛下,我的名字很有意义的,你要想听的话我会讲给你的。”墨洗轻声说完,眼中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怀念与惆怅。
那手指落了下去,不惊扰任何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