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跳,这回他没再写出来,脸上神色淡淡的,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人呢?”仝则眼不眨、手不抖的写下这三个字。
裴谨忽然念头涌上,沉吟了好一会,才眯着眼,轻声地蹦出了句法语,“走了。”
这句式其实略微有点飘,可以理解为这人离开了,也可以寓意为这人死了,同样看对方如何去理解了。
仝则全副身心都在裴谨身上,脑子一时短路,压根没想起“张来生”是什么身份,应不应该听得懂这句法文,便跟着问,“三爷不打算找回来?”
裴谨在黑暗中露出一笑,半晌慢慢写道,“我憋在这个地方,来找我干嘛?喝西北风?还随时有生命危险,那人精得很,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眼看被评价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仝则倒也不在意,更没想开口反驳,只隐约觉得裴谨的笑颇有深意,还想再追问两句,却见裴谨抬了抬手,轻轻摸着鼻翼,随即从他中衣的袖口里窜出了一道细细的香风。
再之后,仝则渐觉眼皮越来越沉,没怎么挣扎便无力地睡了过去。
裴谨自己也没料到,有一天他居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仝则。
那袖中香只是随身的一个暗器,此外他还藏有其他利刃,说不上是防备土匪还是防备自己人,只因最近一段时间,他变得对谁都不大信任了。
仝则没猜错,裴谨目不能视的原因,确实不是因为听到他的“死讯”被刺激所致。
早在那之前的某一天,裴谨晨起就发觉视力微微有些模糊,当时并没太在意,谁知几天过去,眼前却总像是有个虚影在晃来晃去。
大夫来看过一轮,全都不约而同把病因归结为积劳积郁,这种说辞对于裴谨而言,根本就是言过其实。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清醒深刻的认识,要闹情绪可以,但不该是精神上,譬如那些堆积在腰、腿、肩上层层叠叠的旧伤,闹一闹也就算了,眼睛裹的是哪门子的乱?
何况他根本不存在积郁,一点打击都受不了,又如何能走得到今时今日。
裴谨不相信别人,不想从梵先生口中却得到了差不多的答案。于是只好按方子服药,而在那之后不久,他的视力每况愈下,直到从远方听到了故人横死的消息。
不可能不感到绝望,他反反复复思量,反反复复质疑,却又清楚知道一切都符合仝则行事的逻辑,他知道仝则不会甘心被放逐,只是没想到反击的速度会这么快,明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山长水远,荒僻苦寒,还要一意孤行的跑回来。
欣慰有之,震惊有之,后悔更有之,种种情绪翻江倒海涌上,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裴谨沉浸在繁杂中拔不出来,不得已认清并承认,他到底失去了他爱的,也同样在爱着他的那个男人。
这“彻悟”来的太不是时候,裴谨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愤怒,继而无力地沉浸在了巨大的空寂和失落中,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两夜,避而不见任何人。
自懂事开始,他从没这么任性过,忘掉责任,忘掉所谓的坚强,一心一意安静地发泄悲伤,可惜积习难改,连眼泪都少得可怜,他早已抛弃人性里的软弱和不堪一击,那么在关键时刻,那些聊以慰藉,可以适当减轻压力的情感也理所当然地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