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我王延臣的女儿,够狠!够聪明!”
王延臣抑制不住激动,胸口随之大肆起伏,目光炯炯看着王朝云,方才独自饮酒的颓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骄傲与自豪。
王朝云波澜不惊,细长平静的眼眸中燃烧熊熊野心,仿佛口中所言近在咫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撷取。
父女二人据当前形势密谋片刻,觉得当头最要紧之事便是将辽北军权易主王氏,除掉谢折,其余皆可视作后话。
出书房,已近子时,皓月当空,晚风送凉。
王朝云回了浮光馆,进卧房后未急着就寝,而是坐在靠窗玫瑰椅上,静静看起窗外夜色,听秋梧桐沙沙落叶,归根入土。
门开,周氏步入房中,手中漆盘里盛有一碟糕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疙瘩汤,爽口小菜若干,十分有食欲的一顿。
她笑道:“早听说你们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到家也未曾好好用膳,我特地给你做了你幼时最爱吃的疙瘩汤,赶快吃了,吃完暖洋洋的上榻歇息。”
王朝云只顾看窗外,未曾转脸回话,视若无闻。
周氏看她神情柔和,只当她是默认吃饭,脸色旋即欣喜起来,走到案前亲自动手端汤布菜,喋喋不休道:“要我说,那些山珍海味是好,但到底少了些烟火气,吃到嘴里也不熨帖,哪里比得上自己——”
王朝云忽然看她,神情沉下,眼神空洞冰冷,淡漠道:“好吵,能不能闭嘴。”
周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面上的欣喜被丝丝抽干,布菜的手顿了一顿,布满怨愤的眼睛看着王朝云,嘴里缓慢挤出句:“既如此,老奴告退。”
周氏刚转过身,王朝云却道:“等等。”
周氏留步,面上重新洋溢希望,转头殷切地看着王朝云,等她发话。
王朝云略皱眉头,仿佛在回忆狐疑着什么东西,欲言又止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
周氏追问:“当年怎么了?”
王朝云轻舒口气,淡漠的神色便又回了来,道:“算了,退下罢。”
周氏眼中光彩彻底暗下,既失望,又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临转身道:“对了,正儿那边,你也替他向大公子说两句好话通融通融,他不过是一时冲动才打死了人,下次改过便是了,怎就该革职那般严重了。”
王朝云听完直接冷笑一声,瞧着周氏讥讽道:“一时冲动?好个一时冲动,赌钱是一时冲动,打死人也是一时冲动,他是人还是猪狗,怎么连自己那点冲动都控制不了?我大哥仅是革他职位,已经算是极为网开一面了,若按律法,他现在该在牢里等着斩首偿命。”
周氏急了眼,狠狠瞪着王朝云,咬牙切齿道:“你话别说的太过分了,正儿才多大岁数,过了年才十七岁,他懂什么?孩子家家的,犯点错又有何妨,怎么就不能给他个洗心革面的机会了?”
王朝云阖眼揉起眉心,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周氏看她那样子,怒火中烧,一拂袖子道:“反正我话就跟你撂这了,我就正儿这一个宝贝儿子,他的前途比我的命还重要,大公子那边你去游说,怎么着都得让正儿重新回到他手下做事,若是不成,你就等着……”
周氏眼中狠光毕露,直直剜着王朝云。
王朝云不躲不避,径直对视,眼底森冷。
针锋对麦芒,周氏在无形中败下阵来,哼了声,转身走了。
王朝云看着案上那碗氤氲热气的疙瘩汤,淡淡吩咐道:“来人,把汤端下去,喂狗。”
中秋过后,寒露相近,冰霜打上火红柿子,早晚越发冷凉,若是拂晓时分往园中窥望,可见满地白霜。
贺兰香从温热的梦中醒来,意识混沌,眼皮未睁,鼻中发出一声柔软软的闷哼,粉腻双臂小蛇一般缠绕上男子壮硕窄瘦的腰,迷迷糊糊道:“别走,你一走,被窝便凉了。”
谢折将缠在腰腹前的小手分开,不容置疑的果断,穿衣束发,一气呵成。但等临走了,却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俯身吻了贺兰香一下。
贺兰香别开脸,春意未消的眉头蹙紧,睡梦中嗔出句:“别烦我,爱走就走。”
她实在困倦,并不知此刻表现的有多娇憨,亦未听到谢折的那声轻笑。
等睡饱睁眼,天已大亮,枕旁人早不知去向。
贺兰香下榻梳洗一番,服过安胎药,用过早膳,医官便来请脉。
“夫人脉象往来流利,胎像稳固,三月过后便可停服汤药,恭喜夫人。”医官如是道。
贺兰香恨极了那黑苦的药汁子,闻言不免松下口气,庆幸的同时不忘问:“不知世上可有办法,能让孕脉提前一月,诊断不出真实月份?”
医官懂她意思,语重心长道:“脉象关乎体魄,紊乱脉象易,但若因此诊断不出真实脉象,无法断定夫人贵体是否安虞,腹中孩儿知否需要调理,便是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贺兰香懂了意思,因此打消不少念头,送走人便兀自叹气,开始思索其他可行的办法。
北方秋日太阳如温泉沐身,细辛春燕把贺兰香哄到廊下晒暖儿,摆上茶水糕点,看池塘锦鲤戏水。
贺兰香趁着闲暇,将待办的事项,目前的局势都细细梳理了一遍,忙完这些,想到有些日子没过问李噙露的情况,便命细辛将李噙露的起居簿子拿了来,上面专门记了李噙露近来情况,以及出入动向。
贺兰香本就是突如其想,并未打算细看,只决定随意翻看几页便作罢。未料翻到中秋前半个月,看到李噙露曾在短短几日中几次出入府邸,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金光寺,顿时便引起了贺兰香的注意。
李噙露不是李萼,不爱诵经念佛麻痹时光,是个遇到难处知道向外界寻找帮助的主儿,她如果频繁出入佛寺,为的绝对不是里面的神佛,而是另有打算。
比如,去找什么人,或者,刻意制造与什么人偶遇的机会。
贺兰香回忆起李噙露的脾气秉性,又回忆到金光寺里面的人来人往,不由得疑上心头,喃喃诧异道:“她想遇到谁?”
。
“绝对不可能。”
凉雨殿内,李萼靠坐在乌木镂花长椅,烟丝自佛龛飘来,袅袅笼罩在她身上,她向来清淡的神情第一次变得锐利,不容置疑,斩钉截铁地说。
贺兰香将李噙露的起居簿子摊开摆在李萼面前,道:“我都算过了,她去的那几日,正赶上萧怀信每逢初一十五前后入佛寺祭拜亡亲的日子,她早不去万不去,偏在那几日去,不是想刻意接近萧怀信是什么?”
“这太荒谬了。”李萼皱紧眉头,眼盯在簿子上,手指不由加大力度,紧攥住手中莲花瓷盏,矢口否认道,“我妹妹她有什么理由去接近萧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