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旧桃换新符。大学第一个春节与以往总有些不同,特别是说了半年的普通话,回到家乡一时难以改口,说家乡话不再顺畅。短短半年,野川变化巨大,旧城拆迁改造工作如火如荼,市区北门两大街道英武路、长安路一片碎砖瓦砾,机器声,号子声,砸锤声,墙倒声,声势浩大,尘土飞扬,劳动场面壮观。洪卫喜欢这份热闹,没事就上街观看,感受着时代的变迁和飞跃,感受着生活的美好和幸福。他也没什么亲戚,无忧无虑,拜亲访友,每天与薛青、于一建、田菲菲结成死党,在街上招摇过市,串联同学。

田菲菲不再复读,县工商银行从落榜生中按高考成绩择优招工,她直接成了银行职工。她和于一建的恋情公开,卿卿我我,但遭到父母强烈反对,因为田父贵为县工商局长,始终认为于家与自家门不当户不对。于一建大年初一到田家拜年,田父田母与他促膝长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两人结合的弊端,劝说两人分手。他不为所动,信誓旦旦表明了信心和决心。田父沉着脸,敲着桌子:“作为小菲的同学,田家欢迎你。作为小菲的男朋友,田家没你的门!”于一建灰头灰脸回家,唉声叹气。倒是田菲菲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让他的春节过得还有点喜气。

大年初二,四人买了礼品去拜谒袁元的墓地。他们相视无语,泪眼蒙眬,薛青的泪水簌簌而下。

洪卫寒假最有意义的是参加了豺哥的婚礼,完成了人生第一个伴郎角色。他们同居旧式四合小院,青砖青瓦,古朴陈旧,共有三户人家,大门左侧是洪卫家,隔壁是洋姐家,大门右侧是豺哥家。豺哥父母皆为普通工人,一生贫穷,唯一引以为荣的是生了四个儿子,分别为他们取名豺、狼、虎、豹,四弟兄个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颇有男子汉气概,倒是遂了父母心愿,支撑了门面。不过吃饭时,弟兄四个也是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看得父母脸若霜打,腰若折枝,愁云满面。老大豺下了岗,狼虎豹则连下岗机会都没寻到。弟兄四个早早辍学,没一个上过高中,虽不算文盲,但比文盲也好不到哪里。洋姐大名姚洋洋,贵为独女,父母端的是铁饭碗,拿的是稳工资,视其为掌上明珠。洋姐是县造纸厂化验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扑鼻,一向瞧不起豺狼虎豹,看他们如狼似虎的眼神,总是不屑地报之以白多黑少的眼色。豺哥是长子,精力旺盛,尤其喜欢洋姐鼓鼓的胸。闲则生非,毕竟到了思春的年龄,他的眼里充满豺狼的贪婪,只要洋姐进入视野,眼睛便成了雷达。洋姐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粗言秽语,指桑骂槐。豺哥不吃这一套,我行我素,照看不误。她恼羞成怒,骂上门去,他不急不恼,乘机表露心迹,想娶她做老婆。洋姐面如彩霞,大骂流氓。豺哥反唇相讥:“你们女人应该珍惜美好年华,及时享受爱情,何必孤芳自赏?最后还不都是双腿一蹬,便宜了蛆子?”洋姐哭声震天,泪眼汪汪,豺哥则仰天长啸,豪爽大笑。姚父从家里冲出来,浑身哆嗦,搬起天井里的水泥井盖,恶狠狠砸向豺哥右腿,口里高呼:“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砰!”豺哥抱着右腿跌倒在地,哀号打滚。豺哥被送进医院,成了瘸子,姚父被送进派出所,判了两年,两家反目为仇。豺哥获得民事赔偿1000元,但对洋姐仍然痴心不改,发誓一定要娶到她。洋姐对他恨之入骨,还之白眼。

改革浪潮席卷大江南北,豺狼虎豹也投身改革大潮中。国家为了鼓励青年自谋职业,银行可以提供贷款,豺哥瘸着腿在人生道路上颠簸,贷款2000元,加上赔款1000元,全部投资服装生意,成为全县第一批服装个体户。那时服装销路畅通,只一年,他就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几年后,他就成了闻名遐迩的“豺百万”,手上四枚粗壮的戒指金光闪闪。在商海摸爬滚打,历经风雨,豺哥成熟起来,他关心希望工程,捐学助学;关心福利事业,探望敬老院孤寡老人;关心家乡建设,捐款十多万。“豺百万”成了全县鼎鼎大名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双丰收的风云人物,县领导以他为荣,与他称兄道弟。不久,他被选为县政协委员,在县中心购买了高档商品房,算是筑巢引凤。更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豺哥心想事成,在洪卫父子斡旋下,他提着大包小包与父亲一同到洋姐家求婚。豺哥的财力征服了洋姐,也征服了她父母。他出手阔绰,为她父母买了一套市区新开发的商品房,118平方米,两家冰释前嫌,欢天喜地。豺哥和洋姐速战速决,选择正月初六黄道吉日,喜结连理。

婚礼场面超级豪华,在市中心香格里拉酒楼摆了六十桌,让人叹为观止——当时普通百姓摆个十几桌就派头十足。婚礼的排场还表现在县四套班子领导几乎倾巢出动,为他捧场。豺哥身穿黑西装,黑皮鞋,内衬白衬衫红领带,左胸佩戴大红花和新郎彩绢,愈发显出英俊潇洒,神采飞扬,连走路姿势都瘸得可爱。洋姐本来就气质高雅,被化妆师精描细抹,配上高档真丝白婚纱,惊为天人。县广播站两位当红主播亲自操刀为他们主持婚礼,副县长证婚,县文化馆著名乡土歌手悉数亮相。酒店里音乐缭绕,歌声嘹亮,笑语欢声,沸反盈天,酒店门口人头攒动,行人驻足。

洪卫考上大学,豺哥非常佩服,认为他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为小小四合院增光添彩,不仅是洪家的光荣,更是四合院的光荣。豺哥挑选洪卫为伴郎,为他买了一套黑色西装,既是报酬,也是为自己婚礼撑台面。娶到洋姐,豺哥感到心满意足,功德圆满,因此端个酒杯四处出击,不断敬酒。新郎敬酒一般是以白开水代替,大家心照不宣

,点到为止。但他喝的是真酒,尽管每桌只敬一盅,尽管他是海量,还是喝得语无伦次,脸上被酒精烧成一团火。豺哥烂醉如泥,歪倒在椅子上,鼾声如雷,洋姐手足无措,骂声不休。洪卫把豺哥往背上一甩,驮出酒店,让妹妹洪妍喊了辆的士,把他丢上车。车停,洪卫又把他从车上背下来,然后一步步爬向新房。洋姐开了门,众人簇拥进去,大家眼前一亮:新房装潢考究,墙壁乳白,吊灯耀眼,彩电,冰箱,洗衣机,音响,错落有致,漆黑家具,排列有序。进了房间,大家“哇”地惊呼,目光怔怔盯在墙上:一分,二分,一毛,二毛,还有五毛,一元的钱币,花花绿绿,贴满房间所有的墙面,一寸不剩。众人看房间像一个宫殿,羡慕不已。洪妍啧啧赞叹:“太美了,太美了!”洪卫把豺哥扶到床上,洋姐六神无主,蹙眉轻骂,为他宽衣解带。

“噗”,一股热流从豺哥口中喷出,正好射到洋姐的脖子里。豺哥抓着床沿,一浪高一浪地吐,嘴里还含混不清,念念有词:“钱,钱,钱是个好……东……西,老子有……钱,谁敢……瞧……瞧不起……我……”

洋姐从脖子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肉元,捂着脸抖抖地哭,起先哭声如溪,潺潺涓涓,后来哭声如瀑,轰轰滔滔。

开学,返校,洪卫还沉浸在豺哥婚礼的豪华和新房的出位中。他有些自卑,春节前几天,洪卫寄了张卡片给雪儿,祝她生日快乐,春节快乐。二十天不见,他渴望见雪儿的念头如野草疯长,等见了面又无话可说。他与雪儿并不每天相见,她与他约好每周周二、周五在五台山体育馆见面两次。雪儿生活很有规律,周末回家,周一上班,平时住在单位宿舍。

洪卫心有不甘,多次哀求:“不能每周多见一次吗?”

“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新鲜。距离产生美!”雪儿温和地笑,“也怕影响你学习呢,那我不就成了罪魁祸首?”

“那为什么就二、五?你是南京人,骂我们是‘二五’啊。”

“二五就二五,每个恋爱中的人都‘二五’。”雪儿抿嘴而笑。

洪卫没辙,只好默认。不过每次见面,都是洪卫侃侃而谈,雪儿静静地听。两颗心相近了,但身体始终保持距离,偶尔一碰便像弹簧分开。到了一定的时间,雪儿总是聪明地看表。洪卫总是意犹未尽:“不早了,回吧!”

有一次,洪卫正说得兴起,雪儿突然一哆嗦。

“冷吗?”

“嗯,冷!”

“那就回吧。”洪卫怕她挨冻,就起身。

雪儿不吭声,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站起来,随他出体育馆。她是只胆小的耗子,总是提心吊胆怕被同事看见,远远地离单位门口就告别。

徐根喜的步伐倒是加快,托腮沉思,咬文嚼字了几晚,给薛青炮制了情意绵绵的情书,请洪卫转交。洪卫有心推辞,却开不了口,只好硬着头皮把情书送给她,回来时心情也如沉甸甸的情书。第二天中午在食堂,洪卫被薛青一把拦住,她发出一阵冷笑,阴森森地盯着他。他缩头转身,想溜之大吉,被她拽住:“本小姐婚姻大事全由本人做主,谢谢你的成人之美。念你初犯,罚刮鼻一个,今后不得多管闲事!”话未完,她的右手一勾,快如闪电,洪卫鼻梁上立即有了蚂蚁啃骨头的感觉。同学们望着他们吃吃地笑,他面孔灼热,一低头,落荒而逃。

回到宿舍,徐根喜梨膏糖般缠上来:“怎么样?”

“自己去问!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你不是小孩,应该有能力处理好。”洪卫没好气地摸了摸鼻梁,鼻梁上似乎还有麻酥的感觉。

“问就问!男子汉大丈夫,敢写还不敢问?”徐根喜脖子一粗,扭头夺门而出。

洪卫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他早就蹿出门外老远。洪卫跑出宿舍,徐根喜早拐了楼梯下去,他有些慌张,担心出什么事,便追上去。他在女生宿舍门口简单登记好,直奔楼上,薛青宿舍门半掩半遮,里面有高亢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徐根喜正急切地对薛青表白:“为什么我对你的真情就得不到回报呢?”

“我只把你当朋友啊,你没必要对我有真情,真的。”薛青坐在床上,头也不抬地捧着一本书,“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啊,做朋友不是挺好吗?”

“不,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不能鱼目混珠。我不苛求你一定答应做我女朋友,但你也得与我交往一段时间再定夺啊。我不会放弃!”徐根喜额头青筋一爆一爆的。

“我为什么要与你交往?不要自作多情哦。”薛青白了他一眼。

“冷静一下呵。”几个女同学轮番劝说。

徐根喜不依不饶:“遇到一个可心的人千载难逢,我不会轻易放弃。虽然我不一定成功,但我会努力争取成功!”

宿舍里乱成了一锅粥,女同学不断劝解,薛青脸色涨红,徐根喜唾沫飞溅。洪卫后悔替他传递情书,觉得是自己点燃的火种,想尽快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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