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陆沿瓷揉揉僵硬的后颈,在居民楼的装修声中起了床。
他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简单洗漱完,去客厅的抽屉里找醒酒药,刚喝两口,转头看到了四仰八叉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路俞明。
陆沿瓷没叫醒他,又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感觉能呼吸新鲜空气了。路俞明还闭着眼,手胡乱往茶几上抓了两把,摸到手机他眯开眼一看,八点二十五。
他哀怨地叫了两声,陆沿瓷路过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在杯子里放入微波炉加热。
路俞明趴在门口看他,“今天还上班?”
陆沿瓷说,“去看看。”
路俞明“啧”了一声,他想起昨晚陆沿瓷说的话,问道,“你说的那什么ct,是给多大的小孩做啊?”
“五岁。”
“五……五岁?!”路俞明声音大的盖过了楼上的电锯声,他虽然不了解治疗的具体流程,基本要求还是知道一点的,“这疗养院还是人吗?给五岁的小孩做ct?犯法了吧?”
陆沿瓷淡淡道,“监护人签了字的。”
路俞明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劲,陆沿瓷不像是因为这件事喝的酒,他盯着人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又瓶颈期了?”
微波炉正好“叮”的一声,陆沿瓷取出牛奶递给面前的人,说,“没有,就是想起了一些事。”
路俞明没听陆沿瓷提及过那场失忆,但他猜想应该不是多开心的回忆,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心里想着事,没注意被牛奶烫了一下,嘴边沾了一圈白沫,陆沿瓷笑着看他一眼,路俞明从中看出了几分嫌弃,对着出门的背影无能狂怒道,“我要肉包,五个!”
来到楼下早餐店,陆沿瓷照常看到夫妻俩忙活着收拾桌子,吴芸看到他直起身冲他招手,笑着说,“来了小陆。”
陆沿瓷弯眼笑了,“吴姨,要五个肉包一根油条一杯豆浆。”
“哎好,老胡——听到没,快给人小陆打包。”
“来了来了!”
说完,吴芸跟陆沿瓷寒暄道,“楼上新搬来个小姑娘,今天是不是吵醒你了?”
陆沿瓷说,“没有,我习惯醒的早。”
吴芸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那小姑娘也是一个人来南城,不容易,咱们楼隔音不好,这几天委屈你了。”
陆沿瓷笑着接过老胡打包好的早餐,“没有的事,我这几天都住院里,昨天休假才回来,可能还得住一阵子。”
吴芸与老胡对视一眼,旋即说,“那边要是住的不舒服就回来住吧,我也能给你送送早饭。”
陆沿瓷哈哈一笑,“谢谢吴姨,下个月我开始值夜班就不住那边了,过来给你们帮忙。”
“哎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快回去吃早饭吧,豆浆别凉了。”
“行,那我先走了,吴姨,胡叔。”
与二人道过别后,陆沿瓷上楼,恰巧在楼梯间遇到一个生面孔,女孩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眼凌厉,唇上打了唇钉,穿背心和运动短裤,锁骨下方纹了只粉色蝴蝶,看起来正要去晨跑,想来这就是那位新邻居了。
陆沿瓷朝人礼貌笑笑,女孩打量他一眼,也冲他点点头,两人没有多余的对话,错开肩各自上下楼。
回到出租屋,陆沿瓷将早餐放到餐桌上,路俞明刚从洗手间出来,闻到香味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飘过来,拿了早餐就要走,他站在门口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冲陆沿瓷挑眉,“送你一程?”
陆沿瓷拿吸管戳开豆浆,“车修好了?”
“好了,昨晚就找代驾开过来了。”
“你开走吧,”陆沿瓷将冒着热气的豆浆倒入碗中,坐下来拿筷子没入半根油条,金黄的油皮吸了汁水,被泡的香软可口,陆沿瓷咬一口,满足感快要溢出来,“我骑摩托车过去。”
路俞明意外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还有,你哪来的车?”
陆沿瓷说,“代驾。”
路俞明,“?”
接到电话时姚问还有些懵,陆沿瓷给他的理由是:骑到半路自行车链条断了。姚问风驰电掣地来,猛刹在陆沿瓷面前,他一如既往没戴头盔,停下车问,“自行车呢?”
陆沿瓷张口就来,“丢了。”
姚问,“?”
陆沿瓷戴上头盔坐上后座,手抓住身后的后货架,在姚问的一声“走了”中随车一起冲了出去。姚问顾及他第一次坐,车开的很稳,陆沿瓷借着风速不快声音不会被吞没和他闲聊,“姚医生什么时候学的摩托?”
姚问没听清,大声问他,“什么?”
陆沿瓷身体向前倾了一点,“我说姚医生什么时候学的摩托?”
姚问说,“高中,高二就学了。你想学我教你啊?”
陆沿瓷笑着说,“算了吧,我车开不稳,怕和白医生一样撞路上。”
“任栩他……”姚问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那是因为他的车不是我教的,陆老师跟我学,包教包会。”
陆沿瓷说,“有机会一定。”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到了疗养院,姚问将车停在车棚里,陆沿瓷跟他一起上了楼。
见两人是一起来的,白任栩以为只是恰巧碰上,便没有多想。姚问也没提他送陆沿瓷过来的事,他见白任栩的衣领翘起来,便伸手去压平,白任栩蹙眉,姚问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我错了,我不动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沿瓷知道他下次还敢动。
仅仅一个晚上没见,陆沿瓷却觉得人瘦了,白任栩对上他的眼神,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个精光。姚问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给二人留下了独处空间,“我去看看小寻,你们聊。”
白任栩,“……”
陆沿瓷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白衬衫上,熨的很平,他从白任栩身上闻到了和姚问身上同样的香味,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姚问总是会对白任栩说“家”,问他“一起回家吗”,他们只是朋友兼室友吗?
从白任栩的反应来看又不像是更亲密的关系,那一刻陆沿瓷很想问,你的衬衫是谁熨的?但他知道那太过了,这种不礼貌的想法只在他脑海中出现一瞬就被否决了。
“你怎么了?”白任栩开口询问他,看起来竟然像是在小心地观察陆沿瓷的脸色,每次陆沿瓷沉默的时候他都会这样,哪怕上一秒他还处在冷淡的状态里,下一秒就会露出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神情。
陆沿瓷很不喜欢他这样,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白任栩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吗?陆沿瓷想,我们不是在过去说了要做朋友吗?
其实对方的破绽很多,因为失措而显得刻意的疏离,发病时用尽真心的共情,还有偶尔逃避的眼神和止不住的颤抖,太明显了。
折磨人的长久沉默中白任栩先开了口,“……我先回病房了。”
“白医生。”
陆沿瓷重新改了称呼,“白任栩。”
白任栩停住脚步,在陆沿瓷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他的手指很明显地开始颤抖,但他没有甩开陆沿瓷的手,他只是很茫然地说,“陆沿瓷,我好像要发病了。”
陆沿瓷突然就心软了,他向下握住白任栩的手,将那些指尖的颤抖收拢于温热的掌心,用很令人安心的语气说,“别怕,我们回病房。”
回到709白任栩提出要洗澡,陆沿瓷守在门外等他,进去不到十分钟,陆沿瓷听到了很剧烈的碰撞声,他敲门,“白任栩?”
回应他的是更大的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陆沿瓷推开门,氤氲白汽中白任栩坐在浴缸里,他没有脱衣服,白色衬衫被水浸湿成透明状,布料下的胴体若隐若现,他一手拿着淋浴头,另一只手的手背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浴缸里的水晕染开越来越深的红色,洗漱台上的用品被砸在地上,有的沾了地上的血,陆沿瓷拿浴巾将人裹着从水里抱出来,血从浴室到床上滴了一路,白任栩冷淡地看着受伤的右手,声音却是抖的,“我控制不住自己……你离我远点。”
陆沿瓷抱住他,白任栩身上干玫瑰的味道被热气蒸腾的更重,和姚问身上不一样的是那里面带着点苦,所以闻起来更接近药草味。
“陆沿瓷,你……”
“控制我吧。”
白任栩愣住了,陆沿瓷说出口的同时也怔了一下,很快他如常道,“别伤害自己,白任栩,我知道你认为自己的病只会伤害到别人,但是不是那样的。”
他用浴巾擦掉白任栩脖颈上的水,看着对方说,“我失忆过,高中的事都不记得了。上次你引导我进入痛苦的情绪时,我想起来了一些……”
白任栩喃喃道,“……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一部分。”陆沿瓷怕他着凉,又给人盖上被子,同时对对讲机说麻烦将包扎药品放在门口。
“我们其实不只是普通同学,对吗?我记得我说要和你做朋友。”陆沿瓷看着他,认真地说,“所以你的病不是只会伤害别人,你帮助我恢复了记忆。在我面前你不用怕伤害到我,白任栩,如果控制不住自己,那就控制我吧。”
白任栩的关注点显然在别的地方,“……那些事对你来说,是痛苦的吗?”
陆沿瓷张了张嘴,白任栩从没想过这张脸上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像是想要极力忽视被什么伤到了的事实。他听见面前的人说:
“可能它们对你来说,是痛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