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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开了,鲜甜的鱼汤味儿飘散在空气中,萧肃阖着眼,听见方卉泽走了进来,似乎在床头放下了一个木制托盘。
“阿肃?”他低声说,“起来吃点东西。”
萧肃没有吭声,他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还没触到,手机忽然响了。
“喂?”方卉泽接起电话,往窗口走了几步,叫了声:“阿虎?”
阿虎?萧肃立刻警醒,凝神听他和对方讲话。
方卉泽说的是本地方言,但并不熟练,间或会夹杂几句普通话。萧肃大致听懂他是在和对方约时间,要去某个很远的地方。
“越快越好。”他说,“你不是明天回来么?那就明天!”
对方仿佛并不同意,拉拉杂杂说了很多。方卉泽的语气有些迟疑:“什么?不可能,没人知道我会……警方怎么可能追到那边?”
警方?萧肃第一反应是自己留下的信号被荣锐追踪到了,心中一喜,又听见方卉泽说:“可能只是例行检查,最近开春,严查活动比较多……”
他们用方言你来我往说了很久,最后方卉泽开始不耐烦起来,略提高声音道:“价钱翻倍。”
对方似乎满意了,俩人又说了几句,方卉泽说:“最晚后天。”然后挂了电话。
后天……萧肃盘算着,那么自己至少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想办法,就是不知道警方到底有没有追到方卉泽,而追踪的人,又是不是荣锐,
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方卉泽打开床头灯,俯身摸了下萧肃的额头:“阿肃?醒一醒,吃饭了。”
萧肃抖得厉害,不完全是装的,实在是体力消耗到了极限,又发着高烧,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方卉泽摸了一手的冷汗,吓了一跳,扯开棉被给他盖上,道:“阿肃你冷吗?怎么抖成这样……”
萧肃撑开眼皮看他一眼,意外地发现他脸色也很差,憔悴青白,眼中布满红血丝,眼圈又黑又重。
“阿肃你怎么了?”方卉泽看到枕头上淡红色的血迹,眼中现出明显的惊惧,拇指在他嘴角擦了擦,问,“胃痛吗?又吐血了吗?”
有那么一刹,萧肃都恍惚了,仿佛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仍旧是他温良和顺的小舅舅。
真是讽刺啊,闹到这一步,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沉默片刻,萧肃疲惫地合上眼,低声道:“我想睡一会儿。”
“吃点东西再睡,嗯?”
萧肃侧过头,背对他说:“不想吃,好累。”
“……好吧。”方卉泽用毛巾仔细擦干他头上的冷汗,给他掖了掖被角。隔了少顷,仿佛是为了补偿,又摸到他的脚踝,将绑着他的扎口带剪断了。
萧肃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猜想他应该不会再给自己打镇定剂了。
鱼汤的气味渐渐淡去,窗外夜色越来越重,风也凉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方卉泽又试探着叫了声:“阿肃?”
萧肃昏沉沉地,略清醒了一下,没有回答。方卉泽静了片刻,屏息在他胸口摸了一把,仿佛怕他就这么死了似的,确定他心口还是热的,才喘了下气。
萧肃听见他在窗口拨手机,号码位数很奇怪,不是国内的电话。
果然,开口时他说的是英语:“yeager?”
耶格尔?查理耶格尔?冒牌phenix公司那个研究员?萧肃警醒了一下,侧耳细听,听见方卉泽在向对方描述自己的症状,体温、食量、在服的药物……说得十分详细。
耶格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卉泽语气有些低沉,道:“我要带他回e□□ion,但原先的计划出了点意外,我要换条路,可能很辛苦……我不确定他这样子能不能坚持到达……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暂时好起来吗?”
对方问了几句什么,他有些焦躁,在窗前来回踱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但是我怀疑他已经进入急发期……好的,你列个清单给我,我明天去找找看。”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非常隐晦,语焉不详,但反复提到了“e□□ion”。
e□□ion,希腊神话中的极乐净土,据说位于列狄河彼岸无限的原野,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能获许进入。萧肃猜测那可能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警方一直在寻找的查理耶格尔,大约就藏在那儿。
但这个名字太虚幻了,应该只是个代号,不知道确切的方位在哪儿。
方卉泽挂断电话,坐在桌边叹了口气,之后从柜子里取出行李袋,悉悉索索地收拾着什么。
萧肃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偷偷睁开眼看了下,发现他在给自己的胳膊换药,一个极为狰狞的伤口在他上臂处,血肉模糊,仿佛是最近才受的伤。
他用绷带裹好伤口,套上t恤,舒了口气,关了灯,慢慢躺在了板床上。
窗户上没有窗帘,月亮慢慢从云彩里露出轮廓,洒进一室如霜的光辉。萧肃静静躺着,方卉泽却一直辗转反侧,隔一会儿便试一下他的额头,或者摸一把他的手心,替他擦擦鬓角的冷汗。
迷茫间萧肃忽然想起他们小时候,有一次他也是这样发着高烧,半夜被父亲带去儿童医院打吊瓶,方卉泽像个保镖一样跟着他,一会儿给他喂水喝,一会儿给他扇扇子……
那时候,王桂玉应该还没找上他,方卉泽是方家名正言顺的小儿子,养尊处优,光明正大。
如果一直那么下去,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吧?萧肃心里有些难受,至今想不通王桂玉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教他杀人,教他作恶,教他背叛亲人……
石鹏的仇,就那么重要吗?必须要毁掉亲生儿子去报吗?
如果石鹏还活着,知道她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会原谅她吗?
萧肃混乱地想着,渐渐沉入梦乡。梦里他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坐在父亲床前。萧勤的病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胸部以下都没有知觉了,脸都瘦得凹陷下去,只有眼睛特别黑,特别亮。
“不要怕,阿肃。”父亲看着他,用一种特别悲悯的,不舍的眼神,“人的一生有长有短,但不论长短,都是完整的,有出生,有死亡,有悲伤,有快乐……不要因为自己注定年命不永,就错以为自己的人生是残缺的,必须必别人少点什么……不,你什么都不用少,懂吗?”
十几岁的萧肃懵懂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其实完全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你看那棵树。”父亲望向窗外,说,“这棵刺柏,是你出生那年我亲手种的,下种的时候,它差不多二十岁,将来,它还能再活二十年,二百年,甚至两千年……阿肃,人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在这棵刺柏面前,就像一眨眼那么短。而那些山川河岳,亘古便存在着,刺柏上千年的寿命,在它们眼中恐怕连一息都算不上。”
萧肃茫然看着父亲。萧勤慢慢抬起手,修长干瘦的手指抚过他笔挺的鼻梁,稚嫩的脸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还太小了,儿子,爸爸说的这些,你都不懂……但是你总会懂的,阿肃,你记着,也许你只能活四十岁,甚至三十岁,但长短不重要,完整才最重要,你要时刻记得,不要辜负自己的生命,不管三十年还是一百年,都不要辜负它,要享受快乐,品尝痛苦,去爱,去恨……”
他悲哀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对不起……阿肃,对不起。”
“阿肃?阿肃?”父亲的声音陡然间真实起来,仿佛就在耳边,萧肃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异乡渔村的木屋里,身边没有父亲,只有方卉泽。
“阿肃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方卉泽扶着他的后颈,给他灌了一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