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纵容,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合情合理,是当下所需。
但在后来,宸宴想过很多次,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以各种理由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让她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不然也不会放纵她成为一呼百应的大妖。
昏暗的小巷中,月鎏金直勾勾地盯着那位衙役大哥的双眼,漆黑的瞳孔之中,忽然浮现出了几缕幽深的绿光。
“和你们无关,不该问的事情……”衙役大哥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不知为何,在对上月鎏金的那双妩媚凤眼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摆脱的奇怪力量骤然攫摄住了他的意识,令他不可自控地开了口——
第69章
“朱府的新媳姓秦,单名一个颜,才华横溢、花容月貌,又与朱家大公子情投意合,所以纵使此女出身低微,与朱大公子悬殊甚大,这门亲事也得到了朱家二老的首肯,但天有不测风云,在某次秦女外出置办嫁妆的途中,偶遇了城南刘家的大少爷,刘大少爷对她一见倾心,哦不,应该说是见色起意。
众所周知,刘家少爷品行卑劣,是都城内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自己的舅舅是当朝首辅便无恶不作,经常干出一些欺男霸女的无耻之事,但凡被他相中的女人,基本躲不过一个凄苦命运,秦女也是一样,纵使她多次明确拒绝过刘家少爷的示好,却还是没能摆脱他的纠缠。就连朱大公子也曾不止一次地去恳求过刘大少爷,低三下四地恳请他放过自己的未婚妻,但刘大少爷可不是那种明事理的人,在他眼中呀,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比他高贵的才是人,比他低贱的都是狗,狗越低三下四,他越是仗势欺人。
刘家少爷也当真是禽兽不如,竟在秦女大婚当日带着一群拥趸闯入了朱家,不仅打死了朱大公子,还奸污了秦女,活生生地气死了朱家二老。但这秦女也实属女中豪杰,坚韧之极,一般女子惨遭羞辱之后,早就羞愤自尽了,但她却不是,第二日清晨便衣冠整洁地去了衙门,击鼓鸣冤,但她一贫贱草民,怎能与达官显贵抗衡?朱家再富,也不过是低贱的商贾之家;知府大人纵使再同情秦女,也难抵上头的一句话。所以纵使朱家再惨,秦女再恨,也只能白白蒙受不白之冤。”
言及至此,衙役大哥还长长地叹了口气,相当同情朱家和秦女的遭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身后的那几位衙役一个比一个惊慌失措——这案子的细节是可以对外透露的么?要是传到刘家人的耳朵里,他们的头头就算是不死也离死不远了,甚至还会连累他们几个!
这几位小衙役十分想制止那位衙役大哥再继续说下去,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的心中再怎么着急、再怎么恐惧,却始终无法开口,嘴巴像是被用胶水粘住了一般紧实,甚是连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无法动弹分毫。但更怪异的是,他们几人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火急火燎地干站着,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身上,完全忘却了不远处还站着一对“夫妻”。
宸宴见这几人都被月鎏金的妖术蛊惑住了,便放下了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本还想将她推开,但奈何月鎏金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不放,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月鎏金也确实是故意的,对宸宴的明确态度视而不见,始终小鸟依人地依靠在他的怀中,那双凤目如同一对猫眼石似的,在暗夜中幽幽地发散着妖冶的绿光,饱满的红唇轻轻开合,嗓音冷艳而妩媚:“后来呢,朱家明明蒙受了不白之冤,又是怎的被官府查封了?这条街又怎的变成了人去楼空的景象?”
衙役大哥再度叹了口气:“刘大少爷形迹恶劣、罪行累累,若真按照当朝律例判处,他定难逃死罪,但他是家中独子,刘家自然是要力保,于是刘家便依仗着首辅的权势施压于衙门,要求我们的知府大人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将此事平息,不然就摘了他的乌纱帽。知府大人他其实良心未泯,本想冒死替朱家与秦女伸冤,奈何刘家实在是权势滔天,竟买通、威胁了一条整街的居民,让他们串通口供,证明刘大少爷当日并没有带人大闹婚堂,只是受邀前去参加婚礼而已。刘家还让他们在公堂上诬陷秦女,指证是她主动去勾引了刘家少爷,并将朱大公子的死也诬赖在了秦女头上,说是她一刀痛死了自己的新婚丈夫,与刘大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哎……众口铄金,假的也成了真的,秦女百口莫辩,知府大人也爱莫能助,只得宣判刘大公子无罪。秦女心灰意冷,绝望之下一头撞死在了公堂之上,额骨崩裂、血溅三尺,当真是比窦娥还冤。”
“后来呢?”月鎏金轻声追问,“秦女的冤魂回来索命了?杀光了一条街的人?”
衙役大哥微微蹙眉,迟疑不决地摇头:“外界传闻如此,但根据知府大人的调查,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朱家还有一个二公子,自年幼起便离家了,听说是被送去了什么宗门,当起了修道之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晓,但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这很奇怪。秦女死后,再无人为朱家伸冤,城中所有人都以为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但熟知在秦女下葬半月后的某天,这条街上的住户竟在一夜之间齐齐暴毙,上至八旬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人生还,且死相甚惨,不是被掏出了心脏,就是被剖出了肝肠,就连家中养的猫狗宠物都没能躲过一劫,狗头被斩掉,缝在了人的脖子上,人头被活生生地扯断,缝在了猫的身上,总之现场十分血腥,家家户户皆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并且每一户的大门上都被凶手用血迹写下了‘杀人偿命’这四个字,而朱家的门户上,则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月鎏金牵唇一笑,畅快不已地回了声:“真是杀的好。如若换做了是我,我也要将他们满门虐杀。黑心之人,本就该死。”
宸宴却抿起了薄唇,垂眸看向了月鎏金,眸色严厉而沉冷,显然是在训责她的这句话。
月鎏金却不以为然,继续询问那位衙役大哥:“真正的罪魁祸首呢?刘家和刘大少爷,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呢?结局如何?”
衙役大哥回答说:“单单是作伪证的都被屠了满门,罪魁祸首更好不到哪里去。自那时起,刘家人就像是被吸食了运气一般,肉眼可见地走起了下坡路,先是首辅被圣上贬黜,在流放的途中离奇暴毙而亡,随行家眷也没能幸免厄运,男眷们如同中了邪一样,一刀刀地捅死了自己,女眷们全部撞死在了路边的石头上,死相无一例外的和朱大少爷与秦女一模一样。
刘家更惨,全家老小包括府中丫鬟小厮接连得起了怪病,浑身上下长满了奇痒无比的脓包,痒得他们克制不住地去用手去挠自己的皮肉,把自己挠到血肉模糊但就是不死,无论身上溃烂成了什么样,隔几日后,新的皮肉就会迅速长出来,再继续复发脓包,生不如死地苟活着。
这其中最惨的还当属刘大少爷,不仅被阉了,还被挖了双眼,割去了舌头,削去了四肢,塞进大缸里做成了人彘,身上长满了奇痒无比的脓包也挠不得,喊也喊不出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了折磨。”
月鎏金又被逗笑了:“如若这一切当真都是那位朱家的小公子做下的,那他可真是一位可爱的人物,称我心意。”
宸宴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神色极为愠怒,薄唇更是已经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内心再一次地质问起了自己:妖性野蛮、嗜杀,根深蒂固,当真可以被渡化成人性么?若是不能,他现在岂非是在养虎为患?或许自己当初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月鎏金的唇畔却始终浮现这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显然对复仇之人斩尽杀绝的行为满意极了,但在忽然间,她那双不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却被一双大手蒙上了。
下一秒,昏暗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一队巡逻的衙役。
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如梦初醒,先是狠狠一愣,然后满目茫然地看向了身后的那几位小衙役:“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那几位小衙役也都是一幅如梦初醒、茫然不知的表情,全然不记得刚刚在这条街上遇到过谁,发生过什么对话了。
一行人疑惑地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背后齐刷刷地冒出来了一层冷汗,年纪最小的那位衙役胆子也最小,颤颤巍巍地说了声:“看来、这条巷子、真的不干净,咱们不会是撞邪了吧?”
为首的那位衙役大哥当即就呵斥了一句:“胡说八道!”但其实他自己的脸色也是惨白的,内心一片慌张,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虚张声势。
经此一番玄虚,他们也不敢再继续停留于此,行色匆匆地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几人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宸宴才带着月鎏金重新显露了身型,但他的那只手却一直覆盖在月鎏金的眼前,另一只手中,悄无声息地凝起了一把金色的灵气刀。
刀身修长,刀刃锋利,刀尖对准了月鎏金的后心,仅需轻轻一刺,就能杀了这只凤妖,结果所有的隐患。
月鎏金也感知到了宸宴的杀意,满心惶恐,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她的双手还揽在他的腰上。
但在宸宴看不到的背后,月鎏金的右手中也悄无声息地凝出了一把绿色的尖锥。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宸宴持刀的那只手却迟迟没有向前推进。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寒风呼啸,噤若寒蝉。
月鎏金却冒出了一身的汗,眼前一团漆黑,持锥的那条手臂在抖,手却是极稳的。
看似是两人在僵持,实则是宸宴在纠结、迟疑。此时的月鎏金年纪尚少,修为远不及他,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干脆利落地杀掉她,甚至不会给她留出反击的时间。
但他却做不到干脆利落。
这只凤妖,又何尝不是这个世道的受害者?
宸宴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漆黑的眸色中一片清冷,嗓音也是无比冰冷的:“刘家罪无可恕,作伪证的街坊也难辞其咎,可那八旬老者与襁褓婴儿又有何错?更何况那些街坊邻里的家世地位还不如经商的朱家,连朱家这种家财万贯的高门大户都要遭受刘家的压迫,那些街坊邻里更是人微言轻,哪里敢忤逆刘家的强权?他们不过是身不由己。卑微庶民想要在这严苛的世道中苟活就只能摧眉折腰,不然家中老小又该如何存活?他们是迫于无奈才作了伪证,万万罪不该死,更不该遭受虐杀之苦!”
月鎏金的内心却是极为不服气的,凭什么朱家家破人亡,那些作伪证的却可以逍遥于世?他们都是逼死秦女的罪魁祸首,是刘家少爷的帮凶,都不清白,都该死,都应该承受和朱家一样家破人亡的结局们,这才叫公平!
至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八旬老者和襁褓婴儿,只能说他们死得倒霉,但绝不能称之为无辜,谁让他们的亲人们畏惧强权去公堂做伪证了?这就是报应!
这世间所有的报应都应该如同此案一般祸及家眷,这样才能让世人畏惧作恶,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公平。
压迫与霸凌若是没有惨痛的代价,怎能给予世人警醒呢?
所以,要她说呀,那位复仇之人的行为当真是漂亮极了,就该杀,将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