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程佑轩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突然回到了牙牙学语的孩童的水平,让他找不出语句来接这段对话。
僵持了片刻,程佑轩忽地瞥见钟愿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便问道:“冷吗?”
钟愿抬眼看他:“是有点冷。”
尽管是台风天,室内依旧闷热,冷气依旧不停。人一平静下来,冷风就钻着空子朝骨缝里吹。
程佑轩找着台阶,将空调调高两度,起身去拿了一条薄毯给钟愿,顺便说:“晚上你睡楼上。”
钟愿仰头望去,上次他来时匆匆扫过一眼,与其说是二楼,不如说更像是层阁楼。至于具体是什么样子,他没登上去过,也不得而知。
“那你呢?”
家里虽然有其他房间,但没有第二张床,程佑轩只能说:“我睡沙发将就一下。”
“那怎么行。”钟愿迅速说道。
且不说他刚被程佑轩二次拒绝,原本就是他因为台风不得已在这里借住,穿人家的吃人家的,哪还有把主人赶去睡沙发的道理。
钟愿抱着薄毯,回到方才蜗居的长沙发上躺下,一锤定音:“我睡这就行。”
程佑轩站在一旁盯了他许久,钟愿就迎着他无奈又灼热的目光气定神闲地划拉手机屏幕,直到余光从眼角溜出去,瞥见程佑轩坐回工作台前后,才稍稍转动身子,换了方向面朝沙发背。
手机屏幕上的界面停留在游戏大厅,也不知保持了多久。
大约是因为今天起得早,在奔波半天后又接受了风雨的摧残,坐着还不觉得,这会儿一躺下,钟愿就有些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彻底支撑不住,在彷徨中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程佑轩在电脑前呆坐半晌,难得一见地任时间一分一秒滑过,自己却没做出任何行为动作。就连脑中的独白也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甚至倒退成了一页白纸。
电脑屏幕上还放着刚完成的平面图,程佑轩目不斜视地盯了少顷,忽然出声:“你的开业礼物……”
半晌过去,却没得到回应。
程佑轩转头看去,钟愿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肩背遮挡的地方正在做些什么。顶着一头深棕软毛的脑袋此时正枕在弯曲的手臂上,手指自然而然地搭着后脖颈,没被盖住的侧颈线条一路没入睡衣领口。
自己的睡衣穿在钟愿身上其实是有些偏大的,程佑轩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领口没能完美地贴合脖颈,肩线也松垮地搭在肩头偏下。钟愿用薄毯堪堪盖住裸露在外的手臂,加上方才发生过的对话,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程佑轩竟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寂寥。
心尖像是被人用一根细针慢条斯理地往里戳,疼痛弥漫得不剧烈,却无法忽视,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为这聚沙成塔的痛楚冒了满额头的汗。
程佑轩轻手轻脚踱步到钟愿身边,发现他的手机横躺在脑袋旁,屏幕上正显示电量低于百分之20的界面。程佑轩越过钟愿肩膀将它拣出,锁屏后插上了掉落在地上的电源线,搁到茶几上。
“钟愿?”
他轻轻拍了下钟愿的肩头,在被他挡住光源的地方,眼睫扑簌了两下,但人没醒。
在沙发旁站立片刻,程佑轩将两手分别插入钟愿的膝下和肩下,将人连人带毯地抱了起来。
上楼的几步路他走得异常小心翼翼,明明走过成千上万次,却一步一看,深怕不小心踩空,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摔了。到了二楼,把人慢慢放到床上后,他拿遥控器把家里的灯都关了,转而开了一盏地灯,防止钟愿晚上起夜看不清路。
做完这些,他才又在床尾坐了下来。
床尾正对着客厅的落地窗,此时被厚实的遮光窗帘遮挡,连树影都瞧不见丝毫。
“钟愿。”
不知静坐了多久,程佑轩轻轻唤了一声。
他微微弓着身,双臂撑在腿上,双手自然垂落在***,背影是罕见的软弱。
他没有回头去看床上熟睡的人,以至于此刻的低喃更像是自言自语。
“如果你不喜欢了,也会毫不停留地离开我身边吗?”
自从上次他在咖啡节询问过一遍后,这个问题便如鲠在喉,隐藏在之后所有的接近与试探下,直到方才钟愿直接问他现在是不是喜欢,才提醒了他这根刺的存在。
莫名地,他不敢在钟愿清醒的时候问出这句话,怕他回以一个“对”字。
程佑轩一直都知道,钟愿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和钟愿开诚布公,就如他们相亲的那天一样,把所有的利弊一条条列举清晰,无论最终是分道扬镳还是并驾齐驱,他都应该头脑分明地将一切摆开在两人面前,不该有所隐瞒或逃避。
但他千分之一的不理智却在说:不行、不能问、不想问;万分之一的放纵在告诉他,只要不去挑动这根刺,他就能够继续享受现下的美好。
他成了一个冲动、任性、感情用事的胆小鬼。
也许正好是台风眼过境的时候,不知不觉中,窗外的风已经没了声音,平缓的呼吸声倒成了静谧中唯一的响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