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赵哥”的司机,顶着后面几辆车的不满意喇叭声,仍旧将车子稳稳地开入了服务区。
前面堵车,服务区的车位也几乎全都满了,刚停稳,祁复礼便叫了叶扬书一同下车。坐在中间的李穗苗如蒙大赦,同样抖着腿颤巍巍下车。
下次再也不要喝那么多水了。
男女卫生间在一块儿,中间有俩中国福利彩票的自动机器。李穗苗庆幸祁复礼和叶扬书两人走得快,她自己也得以飞快地、尽量正常地进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
女厕所里排队的人不多,李穗苗出来的时候,祁复礼和叶扬书两人站在彩票机前,正在看彩票。
“得了吧,就你那运气,”祁复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轻飘飘、云朵般的笑,“你要是运气好,当初就不会吃个凉菜进医院了。”
叶扬书说:“你运气好,身——”
余光瞥见李穗苗,叶扬书止住了话,有清浅的笑:“穗苗。”
祁复礼倦倦散散地转身,笑着问李穗苗:“试试手气?”
李穗苗也看到了他们俩人,一人手里一张刮刮乐。
李穗苗问:“中奖了吗?”
叶扬书说:“中了五块。”
祁复礼纠正:“你是亏了五块。”
最基础的一张彩票十块钱,奖金五块,可不是亏了五块。
李穗苗摇头:“算了吧,我运气不太好。”
“谁说的?”祁复礼扬眉,“我看你运气好,来,我帮你扫一个,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你刮,免得我影响你的运气。”
叶扬书打断他:“没听说过请彩票这回事,如果学妹中了一千万,是分给你好,还是不分给你?”
祁复礼看李穗苗:“穗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李穗苗摇头:“我不买彩票——对了,学长,你俩都好快啊。”
这话一说,两位男性都有片刻的凝滞。
沉默中,李穗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犹豫间,叶扬书自然地接过话茬,问李穗苗现在饿不饿,刚才看到有卖烤肠和汉堡可乐的,她要不要?
李穗苗说不用了谢谢学长。
话题就此揭过。
出门的时候,祁复礼买了几瓶水,李穗苗走得快,隐约中听到他似乎又笑了一声,问叶扬书,刚才有没有感觉到被天真地侮辱了?
叶扬书说闭上你的嘴,她脑子比你手里的水还干净。
往后的路程,李穗苗也睡着了。再次醒来,太阳已经斜斜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身后的祁邵陵在温柔地叫着“秀秀”“秀秀”。李穗苗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应该是祁复礼妈妈的名字。
下午三点五十分,下高速。
四点二十分,先抵达了叶扬书的家。
李穗苗有些吃惊,因对方居住的地方,距离李穗苗现在的家很近,骑电动车大约十五分钟的车程。下车前,祁妈妈叫住了叶扬书,让祁复礼去车后备箱里拿了一箱猕猴桃一箱阳光玫瑰,说是让叶扬书给他妈妈带过去,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多吃些水果润润胃。
叶扬书礼貌地说谢谢王阿姨。
四点半,到了李穗苗家小区前。
祁妈妈温柔地和李穗苗告别,祁邵陵同样给了李穗苗两箱水果,李穗苗推辞说自己拿不动,谁知祁邵陵直接笑眯眯地支使祁复礼帮她拎上去。
李穗苗父母还没有下班,祁复礼力气大,连她的行李箱也拎得轻轻松松。房子总共六层,没有电梯,李穗苗的家就在第六层。
郑歌春站的时间久了,腰和腿都不太好,更不要说工作中受过几次伤的李天自。一家人商量了很久,决定换个好些的、至少有电梯的房子,钱还在攒,郑歌春又有了新的想法,她想看看李穗苗将来在哪个城市定居,到时候这笔攒下的钱就能帮女儿付一个首付。
李穗苗有些过意不去,说放在楼下就好了,但祁复礼毫不在意,拎着东西仍健步如飞。反倒是李穗苗,本身运动不多,爬到第四楼的时候,就开始气喘吁吁。
祁复礼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
李穗苗觉得糟透了,一直在他面前出糗。略微休息了一下,随机咬紧牙关,闷头上楼。
祁复礼说:“累了就歇一歇,别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李穗苗摇头:“对不起呀,我平时缺乏锻炼。”
祁复礼说:“我在学校健身房办了卡,不怎么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送给你?你有空了过去锻炼一下,也不浪费。”
李穗苗说:“谢谢学长,不过我课余时间有兼职,还是算了吧。”
祁复礼唔一声:“给谁?”
李穗苗说:“林珍宝。”
祁复礼说:“李叔叔现在在查以前的案子。”
李穗苗说:“嗯。”
祁复礼顿了顿,欲言又止。
他没有多说什么,放下东西就走。
李穗苗和他简单告别,目送着祁复礼下楼梯。
他看起来和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有种误入此地的违和感。亚麻的长袖衬衫清清爽爽,不留下一点儿气味和痕迹,如此悠哉悠哉地送她上楼,又悠哉悠哉地飘了下去。
李穗苗站了一阵,才转身开门。
她在家里睡了一会儿,被郑歌春叫醒。母女俩一个和面一个炒蛋做馅儿,等饺子包得差不多,李天自也下班到家了。
父母俩自然问了那两箱昂贵的水果,李穗苗如实说了,说是同学的父亲送来的,说是为了感谢当初李天自对他的帮助。
李天自挽起袖子,示意妻子起来,他来包,惊讶地问:“哪个同学?”
李穗苗说:“祁复礼。”
李天自说:“没记错?”
李穗苗:“没。”
李天自愕然:“他爸爸不是死了吗?”
这下轮到李穗苗惊讶了:“啊?”
李天自说:“也是前段时间的事了,初步结论是自杀。唉,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说这话时,李天自皱眉,摇头:“难道是畏罪自杀?”
李穗苗:“啊?”
李天自醒过神,笑了:“看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没事,你说的这个同学,他爸妈离婚早,你说的应该是他继父——祁邵陵?”
李穗苗还愣愣呆呆,点头。
李天自低头包饺子,又感慨:“祁邵陵是个好人。”
说完,他又扭头:“今儿个的饺子放了这么多蛋啊?我昨天不是买虾仁了吗?咋不往里搁啊?”
郑歌春哎呦一声:“我给忘了。”
忘了也不要紧。
还剩下一些馅子,韭菜就是要吃一个新鲜,这些掺了虾仁,重新混在一起,继续包。
饺子包完了,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滚了两滚,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
李穗苗正在厨房用小香醋和酱油调蘸料碟,冷不丁地听到门响。李天自在餐桌旁,离得近,放下碗去开门。
门外站着叶扬书。
他很有礼貌地鞠躬,说李警官好。
李天自问:“喔,叶同学啊,啥事?”
叶扬书递过来一个粉红色的钱包:“穗苗学妹的钱包落在车上了,我给她送过来。”
李天自接过钱包,说了声谢谢。
郑歌春正在解围裙,经过,看见叶扬书,笑了:“我们家苗苗,真是的,丢三落四的毛病,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改。我听她说了之前肠胃炎的事,谢谢你啊,这么照顾我们家苗苗——哎,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呢吧?”
叶扬书说:“嗯,我从医院里看完我妈,回家路上顺道买个泡面。”
李天自拉了一下郑歌春,郑歌春没理他,推了推。
她满脸不赞同:“长身体呢,吃什么泡面?营养跟不上。来,进来吃饭,家里刚好包饺子呢。”
叶扬书犹豫,他今天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棉衬衫,灯光下,温润内敛,干净妥帖。
他说:“太打扰了。”
“添双筷子的事,”郑歌春打开门,无视李天自的表情,招呼叶扬书,“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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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冬天的寒夜,会有很多衰老的生命逝去。
我曾住过厂区统一修建的家属楼,狭窄,空间小,几十平米,刮风下雨,走廊的过道上也湿答答。冬天更要小心,一步一步,要当心踩到结冰的积雪,以免滑倒跌个四脚朝天。
每年冬天,厂区中都会有老人去世。现在推行火葬,我会站在栏杆前,俯身看,看那些穿着白色孝服的人哭着离开,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似乎如此就能抵消他们前几年对老人的无视、谩骂、恶语相向。
后来,这片的老人越来越少,冬天的丧事也越来越少。厂区被定性为危楼,大家陆陆续续搬走,包括我和我的朋友。
夏天接过了死神的镰刀,开始收割青壮年的灵魂。
第一个过世的就是厂长,胡文民。
小麦穗。
那个时候的你早就结束了暑假工,父亲即将转正——当时被他救下的那名小警察是市局唯一的孩子,因你父亲替他挡下的这一下,私下里,对方还请你的父亲吃了一顿饭。
你父亲在吃饭时异常的沉默,直到下了车,步行回家,看到你后,才松了口气,擦着汗,顺手将一袋提子递给你。
刚才饭局结束时,市局给了你父亲一箱阳光玫瑰,你父亲不敢收,又知道你爱吃。
这是他记下名字,在路边水果店里买的。
你一直不知那天父亲晚归是和谁一起吃饭,就像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明明和人喝过酒,回到家又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这样很好。
我是说,你父亲这样,不挟恩要求对方回报的人很好,比那些手握把柄勒索人的家伙好上千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