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刚拉着顾湘慌忙逃出山洞,就看到周子舒锲而不舍的跟着追了出来。见识过男人超凡的身手,身体有些脱力,望着穷追不舍的周子舒,温客行的心中再度生出在劫难逃的悲凉感。
好在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气质飘渺超然,并无谷中人那残忍嗜杀的喋血气息,温客行猜想应该是误打误撞闯入鬼谷的过客,如果对方只是单纯的对自己见色起意,那便是与顾湘毫不相干。
如往常遇到危险一样,温客行打算先让顾湘抽身离开,一来出于安全考虑,二来接下来很大可能会是一幅污秽不堪的画面。
担忧小丫头会不听话,温客行语气凝重的嘱咐道:“小丫头听着,还是跟之前一样,你先回去找罗姨,过几日我们再会面……”
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应该留下来照顾吗?望着温客行身上染满鲜血的衣裳,顾湘小巧秀气的五官微拧,稚嫩的脸上浮出纠结的神色。
“还愣着做什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温客行冷着脸,置气般,一把撒开顾湘瘦小纤细的手腕。
“我……”顾湘吱唔着想要说些什么。
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周子舒,温客行顾不得太多轻推了一把顾湘的背,厉声喝道:“你要是还听我的话,就立刻回去。不然,以后都不用再来寻我了。”
“哥,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顾湘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温客行真的被自己气得不轻,如果再不走,搞不好就真的生气了,到时候不理会、不要自己了。何况,之前遇到危险,也都是要求自己先离开的,但每次都好好的,为了不惹温客行生气,顾湘只好无奈的朝着薄情司跑去。
见小丫头神色委屈的撇着嘴跑步离开,温客行心有不忍,呼之欲出的安慰也只能强咽下,无论如何,让顾湘早点离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温客行栖息的山洞离罗浮梦的薄情司并不远,就位于薄情司的山底。这一带因为罗浮梦在谷内不低的地位所以相对还是安全的,平时顾湘就是在居住的薄情司与温客行的住处两头来回跑。
看着小丫头听话的一路往薄情司的方向跑,温客行不禁感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果然好糊弄,要是再大点,怕是没这么简单了。
收回视线,周子舒不知何时已经站定在自己身侧了,两人并肩贴得极近,这男人到底什么来路,武功竟然可以高到一举一动皆无声息!
温客行趔趄的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一些距离,慌忙中鞋底擦到碎石,脚步脱力虚浮,早没了力气,整个人直直朝着地面跌去。
顾及到温客行身上严峻的伤势,周子舒刻意没有不留余力的追,而是以恰到好处的速度跟着,耳力一绝的他自然听到俩人的对话,几个熟悉重叠的名字更是让周子舒深信不疑眼前这个身型纤细熟悉的少年就是自己的阿行,无论他变成各种模样,自己总能一眼认出他来。
见温客行脱力的朝后栽去,周子舒想也没想,下意识的伸出手托住温客行的腰部,助他平稳落坐在地后,跟着单膝蹲跪了下来,将搭在臂弯上的外袍贴心的围在温客行残破的衣躯上。
被男人一把搂住,温客行心中一凉,看来肛裂和刚烈只能选一个了。朝着顾湘离去的方向不放心的望了一眼,见她跑过一个弯道,娇小的身躯瞬间隐入在林木中,再看不到。这才目色发狠的回过头,预备殊死一搏,在扫到自己的肩头搭着男人身上刚刚褪下的外袍时,不由得怔了一下。
这个过于温柔的举动,让温客行有些不能理解。刚刚男人脱下衣袍朝着自己追来,温客行只道是饥饿难耐,恨不得立即“饿狼扑食”而来,却没曾想做出的竟是与自己想法大相径庭的君子之举!然而,在鬼谷挣扎求生多年,温客行早已不信奉世上会有那么多的无缘无故的好。
温客行厌恶的一把扯去肩头上的黑色锦袍,向着一旁倾斜挪着身子,想要跳出周子舒的怀抱,右肩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按住,这个登徒子,看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温客行咬牙切齿的握紧拳头,准备随时发出奋力的一击,刚抬起头就对上男人那张帅到惊为天人的俊脸,靠得极近就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墨色的眸子像是漩涡一般,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或许是身处鬼谷太多个年头,太久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了,温客行愣了愣,随后猛的甩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什么时候了!抬手就是一掌,手腕蓦地一把被抓住,温客行知道自己唯一反击的机会也失去了。
“阿行,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何事,让你变得如此怕我,甚至视我如洪水猛兽!”
温客行身上时时刻刻散发出来的抵触感,与他那绝美清澈的瞳孔中流露出的戒备,周子舒感受得真真切切,就连刚刚一闪而过的杀意,也看的清清楚楚。他的阿行过去从来不曾这样看过自己,哪怕是初识的时候。哪像今日,就像现在,用这般刀子似的锋利目光盯着自己,让周子舒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划了数刀,汣汣淌血。
好一双悲伤的皓眸,竟是让自己这个受害者都有了罪恶感。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无论是情深不移的眼神,还是过于戏剧化的言语,都令温客行严重的怀疑自己是否因为伤势过重而产生了幻听。
接收到温客行眼中的茫然不解,像是完全不认得自己一样,周子舒再难冷静,双手抓着温客行的肩头一阵摇晃,不死心的峙问道:“阿行,你是记得师兄的是不是?你明明是那么的爱我!”
男人的手劲很大,温客行孱弱的身躯经这一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更是疼得厉害,尤其是胸口那道内伤,猛烈的痛意在胸口炸开,脑袋也逐渐起了眩晕感,再无法思考,本能的抬手捂住胸口,就在温客行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时,整个人被用力的熊抱住。
得不到回应,周子舒内心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如果温客行真的不记得自己了,那该如何是好,怀里的人是温热的,不再是冰冷的,这种久别重逢的淡淡暖意,让周子舒迷恋不已,紧紧搂着温客行,痴叹道:“阿行~太好了,你还活着,我的阿行,你是我的,你又回到我的身边,太好了…”
对于周子舒的自说自话,温客行严重怀疑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忽然蹿出来的俊美男人定是受过什么刺激而患有严重的脑疾,才会言行举止疯疯癫癫的,甚至将自己错认成他人。
要不是身上实在疼极,提不起一丝力气,温客行真想一把甩开他,趁他发疯,要他的命。
“我不是……你的阿行,放……开……。”如果只是对方认错了,这或许会好办的多,只要提醒他,说不定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呢!温客行捂着被勒得发疼的胸部,试探的提醒道。
“不放,你分明就是我的阿行!”听到温客行依旧不认自己,周子舒几乎崩溃,喊出来的声音歇斯底里,如果不是,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长得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样貌或许会有重叠,但是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与感觉是模仿不来的。
洪亮,中气十足的一声,震得温客行脑壳也跟着一颤。看来自己猜想不错,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不仅精神不太正常,还糟糕的将自己当作了别人的替身!
“阿行不要不认我,我是阿絮!是你的师兄啊!你不可以忘记我!不准你忘记我!…我不准…”
耳边不断传来男人的碎碎念,环抱着自己的双臂越收越紧,胸口稀薄的空气顷刻间就要被尽数挤出,这个疯子不会是想这种方式将自己勒死在他的怀中吧,还真是够疯魔的!
男人的力气出奇的大,一双手臂如同焊死的精铁紧梏着自己死不撒手,挣脱不得!温客行简直要欲哭无泪,认错谁不好,偏偏要缠上自己,真是要命!见周子舒魔怔了一样不断的重复的碎碎念,温客行只得大声点破他:“我不是!我也根本不爱你……咳~……咳……”
“你是爱我的,你忘记了你的头发也是为了我而白,那就是证据,你怎么能忘了!”听到温客行说不爱自己,周子舒取证一样,蓦地松开了温客行,手掌轻抚上温客行的发丝,在看到满目的青丝,深邃明亮的墨眸赫然放大,修长的指尖颤抖着摸上温客行的秀发,神情惊慌:“阿行,你那满头的白发呢…白发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放开!我……咳~咳~”听着周子舒不断念叨着白发,一边魔障了一样在自己头上不停的翻找白发的举动,温客行万分笃定这个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确实神经不太正常。
不说别的,就冲他嘴中的白发,温客行就可以确定男人不仅将自己错认了,并且神智方面还疯的不轻,除非他所爱之人是个白发暮年的老人,不然同他一样的年纪,哪来满头的白发。
“没了……没了……”翻找了半天,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周子舒硬是没找到一根白发,这让周子舒没来由的一阵恐慌,难道一切真是自己的臆想!
“难道都是梦……这一切都是梦……”周子舒捻起温客行脑侧的一缕青丝,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端看着。
不知为何,看着男人黯然神伤的脸,温客行不禁的有些悲从中来,到底是个可怜之人。人生几大苦,爱别离,求不得。可就算此人不是登徒子,也不能对着自己想毛手毛脚就毛手毛脚吧!
“拿……开你的……咳~咳~”
艰难的挣扎中,温客行感觉喉头一甜,强压下胸腔呼之欲出的血气,周子舒兴奋开心的声音传入温客行的耳帘,“阿行,你看!白头发!!!”
温客行紧抿着唇,费劲的压下想要吐血的强烈感觉,目光淡漠的顺着周子舒的话看去,只见他晃动的莹白指尖中,果真有一根白头发静静夹在一缕青丝之中。
夹杂在数根青丝中的银丝几乎没有存在感,真是服了,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根。不过人有几根白头发也是正常的吧,这究竟能证明什么!
“你看!阿行,我就说这不是梦……”似乎怕温客行不相信,男人用力的扯了下来,当即温客行便感觉头皮上万千发丝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扯痛感。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路走过来就是再苦,自己都未曾特意损毁过一根,这人竟是想扯就扯了,还真是胆大妄为。如果不是男人有着超凡的武艺,温客行真恨不得直接将人掐死,偏偏自己的力量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妥妥的碾压。
“阿行!我就说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周子舒仿佛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再度激动的将温客行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不同于刚刚那个熊抱,这回身躯虽然再次被男人兴奋的紧紧搂住,但这回双手因为温客行抬的快,因此没有被一并抱住,是自由的。
下巴被迫抵在男人的肩膀上,温客行若有所思的盯着周子舒的后脑勺,凌厉的双眸间迸出一丝寒意,就算这人功力再强本事再大,若是在脑门上狠狠来上一掌应该也是会毙命的吧。
耳边不断传来男人欣喜非常的碎碎念,听着他一遍一遍,不愿其烦的重复说着爱的字眼,温客行心间莫名升腾出一股道不清的酸楚,甚至开始忍不住同情起这个貌比神诋的俊美男人。
倘若他的爱人尚且在世间,或许他根本不会疯至这般程度吧。如此,自己送他一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帮助他脱离了相思的苦海。
静下心聚气凝掌间,后脑勺突然被一只大掌拘住,温客行的脸被迫埋进周子舒的肩头,鼻尖传来一股干冽好闻的清香味,这种香味有些久远,恍然间好像在哪里嗅到过。
自从深陷鬼谷这个囫囵中,平日里遇见的人,身上除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怪味就是谷中路上随处腐烂的尸臭味,这般干冽淡雅的清冷香味确实与谷里其他恶鬼截然不同,但很快温客行就回过神来,就算身上好闻又能怎样!眼下放过他,也保不准他就会在下一刻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对自己下手。
由内力凝聚而出的银色光球在温客行的掌中越织越大,看着差不多随时可以出手了,温客行告诉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冷眼抬眸间,一根样式古朴的白色玉簪吸引到温客行的目光。
望着眼前样式古朴的祥云玉簪,温客行心中讶异不止,同时一种道不明的奇怪情绪瞬间笼上心头。被强势的抱着,男人仿佛想要将自己揉入骨血之中,越搂越紧胸腔里的内伤被挤压,更是疼得厉害,温客行挣扎不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度有意识的时候,身上依旧隐隐作痛,但已经没有冰冷的感觉,温客行睁开眼就看到一缕乌黑亮丽的秀发贴在自己的脸庞,被一股暖意紧紧裹着的感觉,视线上移就看到男人闭目沉睡着,刀刻般的精致五官近在咫尺,不得不说,眼前这个突然蹿出来的黑衣男子虽然行为有些怪异疯癫,但却有着一副姣好的容颜。
好看是挺好看,可又与自己何干!不再去看,低下头温客行发现自己有些褴褛的破衣裳上面套上了男人的外袍。看来这人虽然疯,却还不算上是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
可就算不是衣冠禽兽,就冲这般动不动搂搂抱抱非礼自己的行为,也决计不是什么好鸟!温客行费力挣了挣才勉强抽出一只手,忽然想起自己晕厥过去的时候好像在男人头上看到了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簪。为了验证,温客行特意抻了抻脖子,果然看到男人的发髻中插着一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发簪。
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如果自己这只没丢,那男人头上那只就是赝品无疑,意识到男人的出现多半是想来招偷天换日,温客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熟悉的温润感告诉温客行簪子依旧好好的别在头上。
簪子的秘密温客行从未与任何一个人泄漏过半分,就连父母也因为咬死这个秘密而导致飞来横祸双双惨死离世。越是细想温客行的心绪就越是凌乱,只能猜想于男人对簪子的秘密估计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然以他的功力明明可以直接抢,何须大费周章的装疯卖傻,更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不撒手,虽然现在还搞不清楚男人真正的目的到底有哪些,但是只要不激怒他,自己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趁着男人未醒,温客行将自己头上的玉簪抽出悄悄隐入在衣物之中,刚放好就瞥到周子舒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温客行索性抚着脑袋直蹙眉,作出一副恰巧也刚醒来的样子。
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周子舒睁开眼眸就看到温客行抬手抚额,一副头疼的样子。此情此景,很多年前周子舒也曾在竹篱小院中见过温客行如现在这样痛过一回,当即担忧的抚上温客行的额头,焦急的问道:“阿行,你是不是又头痛了?”
这回没有再提白发,也没再说爱不爱的,温客行颇为满意,看来这一茬总算是翻篇了,不过一直对着自己叫着其他人的名字,这种举动也真够令人生厌的,想来这也只是男人为了顺理成章的接近自己而编造的剧情。
现在敌强我弱,双方间的实力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贸然拆穿男人的把戏,怕是会惹得男人恼羞成怒,直接撕去伪装,露出嗜血的獠牙。死对于温客行来说,并不可怕;只是深仇大恨未了,怎可轻易死去。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莽撞行事,不如先静观其变!反正都忍了这么多年,抑制住想要一巴掌打开男人手的冲动,温客行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有些虚弱:“有些头晕,先扶我起来吧。”
像个小婴儿一样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温客行实在不自在。
“好,师兄扶你坐会。”看着温客行不再抗拒自己,周子舒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一切似乎又还原了,这段时间发生的异样都不愿再去想,只要温客行活着,且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好的。
坐是坐起来了,可是为什么就连坐着也非要搂着自己不撒手?这个登徒子!温客行强忍着,额头青筋爆起,望着不远处搁置在石台上的水舀,当即决定借着喝水的名义起身脱离男人的怀抱,还未有动作就听到男人无奈的叹道,“阿行,你的头发怎么散开了。”
应该是刚刚抽出簪子导致的,簪子是不能再拿出来用了,正当温客行犹豫着怎么搪塞回答过去,只见男人毫不犹豫的取下他自己的那根发簪,温柔的替自己绾起散乱在肩头的青丝,随后将手中的玉簪簪上,动作娴熟像是做过千万遍。
“师兄差点忘记了,阿行的发簪自从赠予师兄以后,就一直别在师兄的头上,这下算是物归原主了。”自温客行把玉簪赠予自己以后,没有多久就永远的离开了自己,望着眼前满头墨玉般的青丝,散发着温热生气的温客行,周子舒只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况且早之前就看习惯温客行簪着头发的样子,现在这样看着依旧是倾城之姿,周子舒看的入迷,回过神来,见温客行盯着自己看,周子舒随手扯断身上的一片衣角弄成一根长长的布帛,三二下简单的将自己的头发绑了绑。
听着男人自编自导,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温客行不禁心中冷笑,难道是想用赝品换自己的真品?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如果真是自己送给他的,那这几乎以假乱真的程度倒是说的通了,可如果是真的,那刚刚放起来的那根又作何解释。
见一贯喜欢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的温客行性子忽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周子舒有些惊魂未定,生怕眼前这起死回生的一切都是假象,磁性的嗓音发颤道:“阿行,你怎么不同师兄说话。”
师兄?听着男人不断以师兄自称,温客行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顺着男人的话接下去,但理智告诉自己,要是想活命最好顺着男人配合他演下去。
踟踌再三为了活命,温客行薄唇微抿淡淡吐出师兄二字后,再难以启齿往下逢迎,这比打打杀杀竟还要令人窘迫。
“噗~”
就在温客行有些迷茫,准备继续多扯几个字敷衍应付的时候,男人“噗哧”笑出声来,听见笑声温客行顿时又气又愠,抬起脸狠狠瞪去。
见温客行瞪着一双澄澈透亮的鹿眸怒气冲冲的看向自己,周子舒只道他是脸皮薄难为情。眼中的笑意更甚,抬手就想抚上温客行的后脑勺,被对方歪头躲过,周子舒也不恼,依旧抬手抚上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是笑你。只是你之前从未叫过师兄,都是阿絮阿絮唤我,一时间没习惯过来。”
阿絮……这个称呼倒是没师兄那般别扭,况且对方又不是自己真正的师兄,就是装也很难启齿,如果可以的话温客行是真想一掌拍死眼前这个让自己苦恼难堪的男人。
“怎么还瞪师兄呢?唉!”见温客行一言不发的抿着苍白有些起皮的唇,始终怨气十足的盯着自己,周子舒叹出一口气,遂后起身去拿石台上的瓢舀,宠溺道:“乖一点,师兄给你拿水喝。”
望着再次递到面前的瓢舀,温客行确实有些口渴,警惕惯了的性子又迫使他不得不担心这个所谓的师兄会不会在其中投入些什么东西,本能想拒绝,耳边传来男人戏谑的声音:“怎么不喝?难道是嫌师兄伺候的阿行不周?”
说者无心,听着有心。
自然而然的习惯,险些让温客行忘记了要暂行逢迎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男人。
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在达成之前估计是不会谋害自己。望着面前的瓢舀,温客行刚抬起手,指尖堪堪触碰到,就听到男人继而打趣道:“要不要师兄喂你?”
许是十余载不曾与生人融洽相处,更是无人诉说如此暧昧的话语,温客行的手甫的僵在半空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接话。
温客行呆怔的样子过于可爱,周子舒只当他是害羞了,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扬,主动将瓢舀塞入温客行的手中,揶揄道:“嘴巴都要干到裂开了,快点喝吧。”
男人清秀的玉颊上,笑起来宛若一盆清水泛出淡淡的涟漪,却带着致命的磁场,通过一种温暖的手段淋淳尽臻的表现出来,让人拒绝不了。温客行只觉得面皮上有些灼烧之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的接过瓢舀。
刚小口啜了几口,眼角余光就看到男人再次屈身落坐在自己的身边,动作优雅的理了理有些宽阔重叠的衣袖,这般文雅的举止入谷以来温客行还是头一回见,心中顿时升起一丝道不明的情愫。
喝完水,周子舒主动提出为温客行疗伤。伤势尽快恢复肯定是好的,温客行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刚打坐不久,门口就涌尽一群乌烟瘴气的人。
偌大的动静使得周子舒目向洞口,门口伫立着十几个发丝凌乱,衣着不修边幅的男人,每个人的神情皆是不善,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护法,看来这小疯子果然伤的不轻。”人群中一个高挑的瘦子一边打量着满身是伤的温客行,一边朝着人群中为首的元护法,谄媚笑道。
这些年,温客行皆是同大多数无名鬼众一样以面具示人,谷中能够见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可就算此刻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带着面具,但那长居恶谷却独独不染纤尘的特别气质,以及过于颀长,骨肉匀称的精瘦体型却让在众所有鬼众都一眼认出了此人就是温客行。
凌乱的发丝,破烂不堪的衣服并没有破坏温客行的美感,反而让人情不自禁的升出股怜惜之情以及骨髓深处滋生出想要狠狠凌虐他的欲望,前后矛盾却不违和。元护法目不转睛的盯着温客行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精光,忍不住幽幽叹道:“有好些年没见过这张脸了,长得却是越发能魅惑人心了,难怪难怪。”
难怪公孙戾会亲自钦点温客行留在跟前伺候,听留守在大殿负责伺候的鬼奴们曾传过那老鬼甚至私底下还慷慨指点温客行一些关于武功方面的心德,之前只觉天方夜谭,但这一刻,元护法信了也悟出缘由了。
另一侧的手下,见有人赶在自己前面献媚,也连忙跟着讨好道:“护法,这小子平日里自视清高拽的很,每每遇见您,仗着听命谷主,就招呼都懒得向您打一个。今个儿,看这一身血,怕是难以动弹了,眼下是死是活还不得全依凭您一句话处置。”
站在后方体形壮硕的男人,是元护法的亲兄弟,自然清楚自己大哥在纾解欲望方面向来是男女不忌,现在又听出大哥话里生出旖旎的意味。在听完前面两人的粗莽发言,不放心的提醒道:“大哥,都说打狗须得看主人。这温客行是那老鬼跟前伺候的人,待会您想如何折腾都行,只是务必得留他一条命,不然恐那老鬼会震怒。”
“放心,为兄心中有数。”见唯一幸存的兄弟如此关心自己,元护法欣慰至极。
明知道采撷眼前这朵无比娇阖艳丽花朵会招来许多麻烦,甚至惹来杀身之祸,但自己就是做不到完全不去看,元护法目光贪婪的望着温客行那张重伤到煞白,却依旧漂亮得过分的脸,无论是外貌还是身段,放眼整个鬼谷都没比他更好的,就算是放眼谷外也是少有人能和他相比的。
这般极品的皮囊如果只玩一次就毁了实在可惜,谷中生活常年枯燥乏味,如若能制住供自己随时亵玩自然是最好了,不过这手脚是不能尽数完整保留了,不然待温客行养好伤,怕也是后患无穷。
“温客行,侍奉了那老鬼这么多年,想必伺候男人的功力很是了得,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了吧,不如今日也侍奉侍奉老子,便不为难你如何?”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这些年来的忍辱偷生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自报仇雪恨。不得不听命于仇人手下本就是温客行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被人明晃晃挑出来,自是刺得鲜血淋漓。
这群狗东西真该下地狱!温客行目如寒针扫过在场的每一张丑恶的嘴脸,拳头紧握,待自己日后手刃了那老鬼,迟早也要将这些人的脑袋拧下来,到时候一个也别想好过!!!
元护法见温客行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非但不惧反而饶有兴致回了一个挑衅傲慢的笑容。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这种憎恶想要杀人的眼神早已司空见惯,不过瞪得像这般好看的,让人心心痒难耐的还是头一回见。
胳膊冢处忽然被顶了顶,臆想被打断元护法有些反感侧过脸,在手下的提示下,这才注意到温客行身后的阴影处还藏匿着一个几不可见的人影,刚刚光顾着看温客行那张漂亮的脸蛋,竟是忽略了。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悄无声息,但周身释放出的强大威压却能让在众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熊熊怒意。温客行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拉帮结派,能有如此内力,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压,还能使自己毫无察觉的,谷内除了那老鬼再难找出第二人。
元护法下意识当成了谷里的鬼主,想到刚刚以下犯上的举动,当即吓了一个激灵,身体趔趄的向后一歪被后面的下属扶住后,脑海中的第一想法便是该如何求得饶恕。
“大哥别慌,您再仔细看看,那……那人身形,好像并不是咱们鬼主。”公孙戾凌厉狠辣的手段无人不晓,谷内人对他的恐惧皆是根深蒂固的。
听到不是鬼主,元护法当即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他,温客行又重伤着,谷内再难有人能与自己抗衡,元护法想到刚刚失态的行为在属下面前丢了脸,当即恼羞成怒的瞥向温客行的身后怒喝道:“何人装神弄鬼。”
运行的最后一个周天即将结束,为了最大程度为爱人疗好伤,周子舒心中的杀意早已澎湃,却始终强忍着没有动手。
元护法朝着周子舒的方向探了探脖子,在确定是个男人的身形后却没见周子舒有要出来的意思,鄙夷的冷哼了一声,此人如此怂包,只敢躲匿在温客行的身后,看来是很惧怕自己。
只要不是老鬼,情况就好多了,谅他再厉害只要是谷里的,就绝非自己对手。元护法瞬间气势如虹,昂首挺胸的迈步上前哧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原来是个见不得人的胆小鬼。温客行,莫非是那老鬼满足不了你,欲求不满私底下又勾搭上个这么个废物姘头?只是此人如此怂包只敢躲在你的身后,又如何能够满足得了你,我看你不如转投我的怀抱才是明智……”
尚未说完,随着逐步的靠近,讥讽间元护法蓦地对上一双冰冷阴鸷的眼眸,瞬间一股强大而恐怖的绝望气息袭向全身,迫使元护法不得不停了下来,脖颈如同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般,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的话太多了话!”最后一个周天圆满结束,周子舒收回六合神力,厌恶的瞥向元护法。长的如此人模狗样,竟也敢肖想自己的阿行,说完便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去。
由于看不到元护法的正面,见他忽然停住脚步,众人皆是咧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可下一秒,元护法的尸首却呈反向的抛物状,以七窍流血的惨状瘫摔在跟前,一时间洞中所有人咂舌的盯着地面上元护法的遗体,都以为出现了幻觉。
“大……大哥?!”
只有元护法的亲兄弟率先反应过来,蹑手蹑脚的探了一下元护法的鼻息,随着一声爆吼,众人这才相信元护法居然真的死了!
元护法武功不差,入谷之前在江湖上也曾是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在一次重大的宴会上暗杀失败后遭官府通缉,最后在一群自告奋勇的正义之士合力剿杀下才被逼入鬼谷。
好恐怖的实力!元护法的死太过突然,就像变戏法一般,眨眼间说没就没了,温客行有些错愕的盯着地上元护法死不瞑目的面容,看来这个自称阿絮的男人功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往后自己须更加小心应付他,尽可能不激怒他!
即便是鬼主想杀元护法怕也没这么简单,看来鬼谷要易主了,究竟是何方神圣,众人忘记逃跑,胆寒而好奇的望向温客行的身后。
只见一个身穿玄色衣袍,面容俊逸的男子至暗处走出,这是一张崭新而陌生的面孔,年龄虽看起来不大,精致阴沉的眉宇却凌厉的让人不敢直视,周身释放出的杀意像极了地狱中走出的索命修罗,令在场的所有鬼众不寒而栗。
随着周子舒向前逼进一步,所有人纷纷冒冷汗的朝后退了一步,就连蹲在地上想要为兄长报仇雪恨的男人也因为惧怕周子舒,瘫软的跌坐在地,现在别说报仇,就是自己的命也难说了。
空气中弥漫发酵出一股巨大的死亡气息,既然不是对手不如早早散去逃命,其中一个人朝着洞口迅速跑去后,剩下的恶鬼皆是六神无主的跟着逃命。
耳边传来空气被割裂的呼啸风声,温客行抬起头几道银光极速从眼皮上闪过,面色惊恐的鬼众们脖子均是添上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随着人群中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变戏法般每一个人喉间的淡淡血痕迅速扩拉成一道道可怖的深红色口子,喷噗出大量的鲜血来,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山洞中,一具具捂着喉咙的鬼众面色扭曲,抽搐的倒地而亡。
一剑封喉!手法凌厉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满室浓烈的血腥味在鼻尖徘徊,哀嚎声很快就停了下来,望着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温客行蹙着眉头下意识抬起衣袖捂住口鼻。
注意到温客行的动作,周子舒收回白衣剑,立刻迎了上去,自责懊恼道:“这些人死在这里,势必会耽误阿行休息,是师兄思虑不周,应该让他们死得远一些的。”
这些人简直死有余辜!世间所有会给温客行带来伤害的恶人恶行,周子舒都是零容忍的,只想令其下地狱,为他们的污言秽语赎罪。
流淌的在地上的到底是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被男人轻易斩杀后又如此轻描淡写的述过,看来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同样不会是什么慈悲之心的好人,很大概率会重新洗牌这里,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实力成为谷中新的最高掌权者。
“阿行……”温客行眸中复杂的神色,被周子舒一眼捕捉到,生怕他厌恶这样嗜杀的自己,想着想着心就莫名乱了。周子舒不安的抱住温客行,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委屈道:“阿行,这些人欺你辱你,实在是死不足惜。”
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恶人周子舒本就反感,尤其是听到那些难听的话语后更是厌恶至极的起了杀心。一开始并没有当真,只当是狂犬乱吠,逮着人就咬。直到对方准确的叫出温客行的名字,又频繁提及到什么老鬼,周子舒这才后知后觉的联想到与顾湘神貌相似的小丫头,以及温客行的样貌忽然发生了变化,很大可能是自己回到了从前。
不疯魔不成活8且放青崖间
上一刻还气质疯魔宛若杀神,转眼间却如同无辜的幼童,一副委屈巴巴的姿态趴在自己的肩头,简直判若两人。被周子舒一把抱住,温客行强忍着没有推开,僵硬的望着地上一具具睁大瞳孔,死不瞑目的尸体,严重怀疑面前这个忽然出现、自称阿絮的男人是否精神有疾。
不同于外界,像这种精神不正常或者分裂的人谷中并不罕见,甚至是常态,不过这种被人维护强出头的感觉却是不糟糕,可以说是第一次感受到。听到男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温客行被抱得僵硬的身躯软下来几分,抬起手臂不自在的拍了拍周子舒宽阔的脊背,淡淡的“嗯”了一声。
世人皆是自私自利贪婪的秉性,这种秉性对于为非作歹而不得逼入鬼谷中求生的恶人身上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温客行自认不是什么烂好人,对于在场之人的死,除了嫌弃他们玷污了自己歇息的地方以外,再无任何一丝多余的情感。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凝重起来,周子舒厌恶的皱起眉头,无论如何都应该带温客行换个地方休养。得到温客行的回应后,周子舒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怀抱,征求道:“阿行,这个山洞不适合再住了,师兄带你另寻过一处舒适的地方为你疗伤,好不好?”
温客行之所以选择这个山洞栖息,是因为这里离顾湘居住的薄情司较为近,如今被弄得满地污血自是无心情再待下去,就算周子舒不说,温客行也有这个念头。
见温客行点头同意,周子舒立即将温客行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半搂着朝洞穴外走去。
两人刚踏出最里面的石室,洞穴口处就传来一阵紧急嘈杂的脚步声,周子舒下意识的以为又来了一群找麻烦的人,冰冷的眸色中杀意再起,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人来打扰自己与阿行温存呢?!
听到脚步声,温客行也抬头望向洞穴口,很快数十名白衣红袖女子身影罗贯而入,这红白相间的醒目仗势温客行立马就明了来的是谁了。
很快一个鹤发童颜,打扮精致的红衣女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就连折回的顾湘也紧随在漂亮女人的身后。
罗浮梦的出现,让周子舒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一切如梦如幻,竟是有些不真实。踌躇了几秒,周子舒便释怀了,管他真假,做梦又何妨,这里有鲜活的温客行可比了无生机的雪山好太多。
这并不是周子舒第一次见到罗浮梦,之前对这个性格嚣张跋扈的女人并无任何好感,但在一次与温客行饮酒畅谈的时候,温客行曾主动与自己吐露过罗浮梦对他恩重如山以后印象才大有改观。
抓在手臂上的手被越握越紧,温客行能清晰感觉到周子舒在见到罗浮梦的瞬间情绪再次变得激亢起来,以为他又动了大开杀戒的念头。
见识过他快得出奇的身手,当然知道罗浮梦等众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在温客行准备出言让他不要乱来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先一步尊敬的唤道,“罗姨。”
刚唤完,周子舒就反应过来不妥,面前的这个罗浮梦比自己记忆中的罗浮梦至少年轻了十岁,即使是满头银丝,少女般娇嫩的肌肤依旧让她美得张扬。
这个亲切带着敬意的称呼让温客行怔了怔,包括男子从出现起就一次次亲密的唤自己阿行,如果不是巧合就是有意为之。
现在看来,他或许真的与自己有些渊源羁绊,只是任凭温客行如何努力回忆过往,脑海里依旧没有搜索到有关于阿絮这个名字一星半点记忆,难道是喝过孟婆汤的缘故迫使自己彻底忘记了他。
温客行探究的望向周子舒,察觉到自己正在注视他,男人转过脸来,俊美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出色的眉眼荡起柔和的涟漪,让人如沐春风。与刚刚洞中杀意腾腾,一身戾气的他截然不同,两人靠得极近的缘故,温客行发现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眶不知何时起红了一大圈,墨色的瞳仁深情绻绻,只一眼,心悸的感觉就令温客行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刚刚叫的自己罗姨?被相同年龄的人喊姨,怎么听都有种讥讽的味道。
罗浮梦冷着一张脸打量着周子舒,男子穿着一套面料上乘的玄色衣袍,领口与袖口黑白拼接,看起来十分稳重成熟,端正大气的五官配着挺拔精实的身躯显得既尊贵又优雅,俊美无双。
目光往下移,男人的手正亲密的拥着温客行,温客行身上那件同色系的外袍明显是他的,从两人刚刚的对视,可以看得出他们直接的关系有些许特殊,如果是随着温客行叫,倒也能理解了。
对于忽然出现在鬼谷的周子舒,罗浮梦呈无所谓的态度,若是恶人,谷里也不在乎多出来这么一个;若是温客行的旧识,今后能帮衬他一把那自是最好。
相处多年,罗浮梦从来没见温客行露出过如此少年气的生动表情,像是坠入爱河的前兆,可偏偏衣冠楚楚的不一定是良人,也可能是衣冠禽兽。
罗浮梦很想以经验之谈告诉他,面上看起来的一往深情不见得就是真的,也是可以装出来的,真真假假,虚情假意下隐藏的利刃往往比赤裸裸的明面伤害更致命更措不及防。可这种话,只适合私底下讲,当着男子的面,也不便说,只能再寻合适的时机了。
平复了下,温客行看向罗浮梦,一看吓一跳,只见她正冷着张脸,盯着周子舒看,惟恐她的暴脾气会忽然出言激怒周子舒招来杀身之祸,急忙介绍道:“这是……阿絮,不是什么恶人。”
听到温客行再一次唤自己阿絮,又主动替自己辩解,周子舒的心狠狠颤栗着,这意味着两人的关系正在朝着以前的方向发展。
除了知道男人叫阿絮,其他一概不知,温客行简单的说完,再没有能够补充的,只能祈祷两人千万不要起冲突打起来。
紧箍在手上的大掌无故颤抖起来,温客行有些不明所以,再次望向周子舒,男人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温客行彻底松了一口气。
藏匿在罗浮梦身后的顾湘见气氛愈来愈融洽,索性直接从她的身后跳了出来,快步凑上前,一把环住温客行的大腿,撒娇道:“哥哥,刚刚吓死阿湘了。”
一旁的罗浮梦听到顾湘旁若无人的称呼温客行为哥哥,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厉声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忘了规矩,你的命是阿行救的,理应唤他为主人。”
私下里,罗浮梦不止一次教导过顾湘,为了保障两人的安全,不可以在人前与温客行表现得太过亲密,惟恐被有心之人利用,掳了她用作对付温客行的筹码。
“我……婢子知错了,以后定尽心侍奉主人,报答主人对我的救命之恩。”见罗浮梦大发雷霆,顾湘受到惊吓放开了抱着温客行的手,脑袋里霍然回荡起她曾多次叮嘱过自己的话。
见顾湘被吓得不轻,温客行心疼不已,却不好说什么。顾湘还小,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些年看不顺眼、想加害自己的人并不少,这样对彼此都安全些。
很多时候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无法时时刻刻腾出手来保护小丫头,这些年幸得罗浮梦在谷中的地位颇高,顾湘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帮忙照顾。
作为洞内唯一流动空气的风口,室内浓重的血气味不断向外溢出,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年幼的顾湘就受不了的干呕起来。
“呕…”
随着顾湘干呕了一下,罗浮梦朝着石室里望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血腥而惨烈。
“呕~”
随着顾湘再一次的干呕,温客行急忙拉起顾湘朝着山洞口走,披在身上的衣袍骤然滑落。当即,罗浮梦就看到温客行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清原貌了,立马联想到里面躺着的尸首定是趁着温客行受伤,前来找麻烦的。
不知为何,自打罗浮梦见到温客行起,就觉得莫名的亲切,尤其是每次见他受伤,都会忍不住为他担忧,现在见他步履蹒跚,明显伤得不轻的样子更是放心不下。
跟着走出洞穴,罗浮梦挥了挥衣袖,像是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明媚动人的脸上上充满赤裸裸的嫌弃:“活人岂能与死人同处,你这里是住不了了,薄情司西面的偏苑正好闲置着,你搬去那里住吧。”
说完,也不等温客行拒绝,直接带着一众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如果真搬去暂住,不亚于把无形的危险也一并引去了薄情司那边。袖子被攥住扯了扯,温客行低下头,顾湘正眉眼弯弯的对着自己笑,可爱极了,“主人,我带你去吧,那里我熟的。”
温客行正在脑内搜罗着附近哪一处有可以栖息的地方,耳边甫地传来温柔富有磁性的询问声,“阿行,你想去那里住吗?”
不出声,还真是差点把身旁这尊大佛忘记了,看男人一身绣工精良的衣袍,定是位养尊处优的,怕是受不了风餐露宿之苦。
罢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有些注定会发生的事,躲也不一定就有用,与其顾虑这么多,不如尽快把伤养好。已经两日没去老鬼面前伺候了,再晚几日不出现,怕是又要遭受一番折磨。
最重要的是小丫头想见自己的时候,也不用冒着危险跑下山来了。
“就去那里吧。”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待自己伤势好得差不多就离开。
听到温客行愿意去,周子舒有些失望。原本是打算直接将温客行带出谷去,依稀记得鬼谷入口处的青崖山,空气清新,景致秀丽非常适合养伤居住。
“那就有劳我们家阿湘带路了。”周子舒将外袍重新搭在温客行的身上,冲着小顾湘笑了笑。
小姑娘身板偏瘦小,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竟是比起从前更惹人怜惜了。不管是从溪边打水的相遇,还是刚刚搬救兵的举动,周子舒都看在眼里,十分的动容。
顾湘歪过脑袋眦了一下周子舒,迅速的跑到温客行的手边,撇着小嘴哼道:“谁跟你是一家的,我和我主人才是一家的,咧~”
常言道三岁看小,七岁看大,这丫头看起来估摸着五六岁了,难怪长大了说话那么毒舌,原来打话就这么刺挠,小刺猬似的。
这么对比,还是阿行最可爱,有一副伶俐的口齿,吊起书袋来叭叭不停,怼人的时候却总是落于下风,笨笨的,即使被气狠了,骂来骂去也就是那么几句。
感觉到二束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瞧,温客行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拉开了两人间的一些距离,顺手揽住顾湘小小的肩膀,面色尴尬道:“快点走吧,天就快黑了。”
??不疯魔不成活9且放青崖间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年少时期周子舒拜师学艺在四季山庄,在那里待过许多年,山上四季各有风流,百花怒放,奇景不断。
???
??????陪着温客行在青崖山待的这几天,周子舒发现,可能是山里夏季虫多,整座山除了一些苔藓植物,便只有一些极耐寒,生命力旺盛的马尾松,油松,香樟树,十分单调乏味却又与来到这里求生的每一个人一样。
??????风吹雪片似花落,即使是白天,整个光线依旧灰蒙蒙的,屋内外的温度呈两极化,一阵寒风刮进屋内,跳跃的火苗晃了晃,周子舒回到屋内正盘腿打坐的温客行身旁坐下。
??????休养的这两日,温客行虽然没有再咳血,脸色却依旧苍白而孱弱,看得周子舒心疼不已。灌进的缕缕北风将温客行柔软的发丝频频吹动。
??????不知道是他是不是真的不怕冷,记忆里两人一起过新年的那次,他还是穿得厚厚的。山中潮湿更重,又降大雪,望着穿着单薄的温客行,周子舒怕他受不住,关心的问道:“阿行,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再添二件厚点的棉衣?”
??????回应周子舒的依旧是千篇一律的摇头,或是清冷的二个字:不用。
??????习惯了黏人聒噪的温客行,周子舒从不知道温客行原来也有沉默寡言的一面,这两天无论自己如何引他说话,他总是三言二语就截止了对话,精致稚嫩的面容泛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愁苦,陪着的这几日周子舒从未见他展颜笑过。
??????仿佛那个能言善道,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温客行只在梦里存在过一样,周子舒不喜欢这样郁郁寡欢的温客行,他的阿行该是意气风发,耀眼灵动的。
??????通风有一会儿了,屋里迅速凉了不少,看着火堆里烧得发白的柴火,周子舒起身打算再拾些柴木回来添添,自己有六合神功榜体,不畏严寒,但温客行不会,他该是会冷的。
??????刚走到门口正欲带拢门,院子的大门被顶开,木门重重撞在墙土上,发出“咚”的笨重声响。周子舒抬眸望去,顾湘半个身子跨了进来,正费劲的拖拽着东西。
??????这个点应该是给两人送饭来了,周子舒走过去帮忙,小丫头两只手冻得通红,正用力拉拽着一个箩筐,框子最上层还细心的铺了层厚厚的芦苇叶。
??????“大伯……你……来的正好,帮我……我搬一下,我……呼~累,累死了。”顾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框子直喘气。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叫大伯,叫周大哥吗?”听到顾湘再一次唤自己大伯,周子舒有些无语,小丫头这样乱叫会把自己与阿行之间的辈分拉大,要是现在的阿行嫌弃自己老了可怎么办。
??????“明明是大伯,非要让人喊哥。”自己已经问过罗姨了,大伯刚刚好,顾湘吐槽道。
??????“我还没娶夫人呢,就被你这丫头叫老了,要是耽误了娶妻你管我老?”整个青崖山,除了温客行也就只剩小丫头可以说说话,周子舒逗弄道。
??????顾湘摇头一脸认真道:“那不成,我得管我主人的,以后不喊你大伯了。”
??????年纪不大,想的倒是多,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周子舒心口一窒,这一次定会竭尽全力护两人周全。
??????手里的箩筐沉得过分,周子舒拨开芦苇,才发现里面除了饭菜,还装着大半筐煤炭,难怪小丫头拉着如此费劲,来到门口一眼瞥到穿得有些单薄的温客行,周子舒拉住了即将踏入里面的顾湘,小声问道:“小丫头,阿行每年冬天都穿这么少的?”
??????“是啊,从我记事起,主人冬天就是这样穿的。不过,之前听罗姨提到过一次,好像是主人小的时候嫌穿多了影响行动,久而久之就每年都这样穿了。”
??????这得多险恶的环境,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光是想想周子舒就鼻头一酸,心都是苦的。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温客行应该是听到了,看着两人却没有说什么。
??????顾湘从箩筐里端出饭菜递给温客行,后又将另外一份递给周子舒:“大……”伯字没有吐出,顾湘改口道,“周大哥,这份你的。”
??????听到顾湘改口,周子舒颇为满意,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能还是小姑娘太小,这个称呼偏大姑娘,但总好过于大伯。
??????这几天温客行一有时间就打坐运功疗伤,期间基本上没与周子舒有什么对话之类的交流,甫的听到顾湘喊到他的姓氏,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周絮?
??????周子舒看着体型有些偏瘦小的顾湘,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
??????顾湘一连给两人送了几天饭,从来没看到周子舒吃过一口东西,第一天还以为他是嫌菜不对胃口,可这都第三天了,这次顾湘说啥都不肯了:“你都好几天没吃了,再不吃饭你会饿死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是一句老古话,饭菜的味道虽然很一般,但是在鬼谷中能享受到现成的饭喂到嘴边已经是一种极好的待遇了。
??????“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做什么好吃的了?”顾湘不相信道。
??????见顾湘一脸你背着我们偷偷吃好东西的模样,周子舒拿起一杯水,抿了一口有些哭笑不得道:“小丫头,这里哪有食材锅炉给我做啊,就算真有好吃的,也会紧你和阿行先吃。”
??????周子舒语气诚恳,听起来像极了肺腑之言,温暖的话就是寒冬也是令人心暖的,不管周子舒拒不拒绝,顾湘将手中的饭菜直接放到周子舒的面前:“你别光顾着喝水了,是人就会肚子饿的,除非你是天上的神仙!”
??????从容的饮着茶水,周子舒嘴角上扬勾出一个性感的弧度:“搞不好是呢?上天派我来保护你们的。”
??????要是别的人这么说,温客行肯定免不了一顿讥讽说他装神弄鬼。但这几日两人几乎时时刻刻同处一室,捏紧手中的碗,温客行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周子舒,发现他精神状态依旧如初见时那般,这要是换作其他人,别说与顾湘红光满面的打趣了,怕是早就饿得喘气都费劲了,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
??????很快,温客行就否决了这个可能,如果真有神仙,那么这世间一切的贪婪,不公的命运又作何解释,难道上天崇尚的本就是恶人猖狂快活,好人就该默默受死的条律吗?如果是这样,那至今日起,宁可永堕地狱,做那万恶之首,也要与此浊世共焚!
??????“嘭~”
??????感觉到一股爆裂的内力荡开在身旁,周子舒迎着气息望去,就看到瓷碗在温客行的手中轰然炸裂开来,苍白如纸的脸庞因为愤懑气出几分血色,定是自己的玩笑话刺激到了他的神佛禁忌,毕竟他曾咬牙切齿说过厌恶这个世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类的话语。
??????温客行是听不得神佛的,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点呢!周子舒紧张的凑上去,温客行双目赤红浑身戾气遍布,鬓边的头发丝漂浮在空气中摆动,目眦欲裂的模样俨然一副生了心魔的征兆,但从他紧紧抓住的碎片的自残举动,周子舒知道他虽然愤懑到了极点,却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暴走的情绪。
??????罗姨说过,如果主人头痛,不可以大声呼喊他,大喊大叫只会刺激到他,诱发出更加可怕的离魂症。深红色的鲜血如同艳丽的玫瑰坠落在地板上,顾湘看得手脚发凉,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低下头不去看温客行此刻有些狰狞的面部表情,强提起勇气去掰温客行的左手,想要将嵌在肉掌中的瓷片一一抠出,稚嫩的声音因为紧张颤抖不已:“主人,你是不是头疼症又发作了?”
??????脑袋里的筋络像是有人在拼命拉扯一样,天旋地转,疼得几乎要爆炸,温客行右手不可抑制的拉扯着头发,身体痛苦的半趴伏在地板上,唯有深插进左掌心的碎片,割裂的痛楚提醒着温客行定要保持住理智,顾湘就在跟前,为了不伤着她,温客行选择双手紧握住,咬着牙拼命忍受着。
??????大量的鲜血快速的从温客行的指缝宣泄而出,再这样下去搞不好整个手掌都要穿透割烂,就连好转一些的内伤也有再次恶化的风险。
??????周子舒见他忍得实在辛苦,不禁心如刀割,索性出手点住了温客行周身的几处大穴,连带着封住了他的五识,下一秒温客行便如剔了骨的鱼瘫软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子舒后悔自责的将瘫软在的温客行紧紧搂在怀里,许是长期处于压迫的环境里,又得不到片刻的放纵,温客行的症状明显比十年后的状况还要严重得多。
??????跪坐在一旁的顾湘明显也被吓得不轻,小脸煞白煞白的盯着温客行看。无奈,周子舒只好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孩子的脊背安慰道:“没事的,阿行现在只是睡着了。”
??????听到温客行彻底没事了,顾湘这才坐着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可怜巴巴的抹着眼泪,惊魂未定道:“地……地上……好多,好多的血,我动不了……呜呜……还好有你,呜呜……”
??????哭泣是小孩子宣泄情绪最直接,也是缓解心里压力最有效的方式,这才几天竟又看到这小丫头哭成泪人一样,被带入到沉重而无力的氛围感中,周子舒突然深刻体会到与温客行分离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独自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领域奋力的求生该是多么的痛苦与煎熬。
??????也幸得有性格活泼的顾湘一路陪着他,不然就以温客行现在这种郁郁寡欢的精神状态,可能在某一次的自我精神拉扯中就直接湮灭崩塌了。
??????或许从现在开始陪他做一些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才能尽快寻回那个会孩子气抱着自己撒娇,会恶作剧捉弄自己的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