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除了卡洛斯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这才是真正的等号,等号两边才会真正相等。卡洛斯再加上踏脚石。有一个我曾深爱过的男人被踏脚石公司杀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有理由赶快跑,赶快逃命了。”
“我认为那是因为你想把杀他的那些人揪出来,”杰森说“你想找他们报仇。”
“我确实想。很想。不过,自然会有别人去找他们的。对我来说,事有轻重缓急,报仇绝不是我优先考虑的事。我优先考虑的是我们两个。你和我。或者,那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对你的感情。”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紧紧抓住手上的酒杯,凝视着她“我爱你。”他温柔地说。
“那我们就逃吧!”她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提高声调,朝他跨近了一步“我们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彻底忘掉,然后尽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我们走吧!”
“我我,”杰森支支吾吾地说。他脑海中仿佛又弥漫起一团雾,令他不安,令他愤怒“还有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们相爱,我们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彼此!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变成任何身份!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们,不是吗?”
杰森感到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口干舌燥。“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们。”他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我得想一想。”
“你还有什么好想的?”玛莉开始逼他,又朝他跨近一步,逼得他不得不正眼看她。“最重要的是只剩下我和你了,不是吗?”
“只有我和你,”他轻轻重复她说过的话,脑海中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令他窒息“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还要想一下。还有太多事情需要查清楚,我必须找出更多的真相。”
“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
“那反正就是很重要。”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不,我不太清楚。现在不要问我。”
“如果现在不弄清楚,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问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抛开这一切?或者说,你抛得开吗?”
“够了!”他突然大吼起来,把玻璃杯重重地摔在木制托盘上“我不能就这样跑掉!我不要!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查清楚!”
玛莉快步冲到他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然后抚摸他的脸,帮他擦掉汗水“你终于说出来了。亲爱的,你听到了吗?你不能跑,是因为你距离真相越近,你就越感到不安。可是,如果你真的跑了,情况反而会更糟。你根本就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你会活在一场噩梦里,噩梦会缠着你不放。我懂。”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凝视着她“你真的懂?”
“我当然懂。可是你必须亲口说出来,我不能替你说,”她紧靠着他,手搭在他的胸膛上“我不得不逼你说有趣的是,可以逃的人是我。我大可带你搭今晚的飞机,跑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从此消失,永远不再回头。从此以后,我们可以快快乐乐的在一起,那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你不能跑。无论真相是什么,如果你没有在巴黎解开那个谜,那个谜会慢慢吞噬你,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的。亲爱的,很疯狂吧?很讽刺吧?我不在乎知不知道真相,可是你却无法忍受。”
“你说你可以就此消失?”杰森问“那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工作怎么办?你身边所有的人怎么办?”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傻瓜,”她回答得很快“我会想办法找个合理的藉口。我倒不觉得那很麻烦。我会向我们部门请长假,说我要去接受治疗,或是其他个人因素,感情受到创伤,压力太大而崩溃。我随时可以回去,他们会懂的。”
“彼得?”
“没错。”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曾经很亲近,但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在我看来,现在的关系对我们两个来说反而更重要。彼得就像个有很多缺点的哥哥。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你还是会接受他。因为他有颗高贵正直的心。”
“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
她抬头看着他“你也同样高贵正直。假如你做的是我那种工作,高贵正直的品格就很重要。你知道吗,杰森?真正操控这个世界的人,并不是那些软弱温驯的人,而是那些腐败的人。而且我有种感觉,贪污腐败和杀戮只有一线之隔。”
“你说的是踏脚石七一公司?”
“没错。其实你也说对了,我确实想把他们揪出来。他们做出那种事,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至于你,你也无法不顾一切地跑掉。”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她的头发,然后紧紧拥着她。“我应该把你赶走,”他说“我应该叫你离我远一点。偏偏我做不到,虽然明知道我应该这样做。”
“就算你真的赶我走也没用。亲爱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位律师的办公室在小教堂大道,书墙环绕的会议室倒更像舞台,而不是办公场所。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如同布景般井井有条。所有协商交易都在这间会议室里敲定,而不是在合约上。至于那位律师呢,看起来很有威严,下巴留着一撮白色山羊胡,鹰钩鼻上挂着一副银丝框的夹鼻眼镜。只不过,这副相貌还是掩盖不了他那种靠旁门左道牟利的贪婪之气。他甚至坚持用那口很不纯熟的英语和他们交谈,这样一来,日后要是有什么差错,他就可以辩称是他当时听错了。
玛莉主要负责跟律师谈,杰森旁听,偶尔问玛莉几句,一副全权委托的模样。她简洁扼要地讲出重点,把现金支票改成无记名债券,而且必须能够兑换美金,面额最高两万,最小五元。她交代律师告诉银行,序号不可连在一起,两个序号间至少要有三位数的差距,每隔五批债券就要有一份国际担保凭证。她很清楚地讲出她要的东西,完全不受律师的干扰。她想出来的方法非常复杂,绝大多数银行和经纪人根本无力追查那些债券,而且,银行和经纪人也不会有额外的麻烦和花费。他们绝对可以拿得到钱。
那位山羊胡律师有点不太高兴。他给安东尼达马库尔打了个电话,把所有事情全部交代清楚。电话里,那位安东尼达马库尔似乎也不太高兴。就在律师快说完时,玛莉忽然举起手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伯恩先生坚持,二十万法郎必须用现金支付。其中十万法郎和债券放在一起,另外十万法郎由达马库尔先生保管。伯恩先生建议,达马库尔先生保管的那十万法郎可以按照以下方式分配:七万五千法郎付给达马库尔先生,两万五千法郎付给你。他很感谢两位的服务和建议,也很抱歉给两位增加了不少麻烦。我想应该不需要再特别交代了,也不需要再做细目报表了吧?”
她的话才说完,律师满脸的不高兴立刻一扫而空,被逢迎谄媚的表情所取代。那种逢迎谄媚的表情是法国人签订凡尔赛条约以来所罕见的。伯恩先生和他尊贵的顾问提出了许多要求,虽然那些要求很不寻常,但完全可以理解。所有事情都完全照他们的要求安排好了。
伯恩先生会把一个皮制公文包交给那位律师,给他用来装债券和钞票。下午两点三十分时,会有位带枪的信差带着那个公文包从银行出发,在下午三点钟抵达新桥与伯恩先生碰面。这位奇特的客户会手持一小片皮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那片皮革就是从那个公文包上割下来的,贴回公文包上时,会与那个破洞完全吻合。除此之外,伯恩先生还会说出一句暗语:“苏黎世的柯尼希先生问候您。”
所有事情都巨细靡遗地交代好了,只剩下一件还没说。伯恩先生的顾问开始清清楚楚地向这位律师交代。
“我们知道机密卡片上的指示必须严格执行,而且,我们也相信达马库尔先生一定会照办,”玛莉圣雅各说“不过我们都知道,执行指示的时间是否拿捏得恰到好处,攸关伯恩先生的权利,而且我们希望伯恩先生的权利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万一伯恩先生的权利受损,我身为国际银行业务协会的正式成员——目前是不具名会员,而且亲眼目睹事件发生,我当然有义务尽快向协会申报银行运作的疏失,尽快进行司法调查,而且刻不容缓。当然,我相信我们并不需要走到这一步,毕竟我们都拿到了相当合理的报酬,不是吗,律师先生?”
“确实,确实,小姐!在银行业务和司法方面确实不需要。当然,人生当中掌握时机是最重要的。两位不必担心。”
“我知道。”玛莉说。
杰森仔细检查了灭音器上的沟纹。那把枪太久没有使用了,上面积了不少灰尘和毛絮。他清理干净之后,很满意地看了一下。最后,他把灭音器扭紧,然后按了一下弹仓的卡榫,再把弹匣卸下来检查一下。里面还有六颗子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蓄势待发。他把枪插在腰带里,然后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
玛莉没有看到他拿枪。她坐在床边,背对着他,正和加拿大大使馆的那位专员通电话。丹尼斯科伯里尔。香烟摆在笔记本旁边的烟灰缸上,烟雾盘旋而上。她在笔记本上写下科伯里尔告诉她的资料。他说完之后,她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挂了电话。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上拿着铅笔。
“他还不知道彼得出事了,”她转头对杰森说“有点奇怪。”
“确实很奇怪,”杰森说“我还以为他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你跟我说过,他们在清查彼得的通讯记录。他曾经打过一通电话到巴黎来,打给科伯里尔。应该有人会循线追查才对。”
“我还没想到这个。我正在想报纸和通讯社的事情。彼得彼得的尸体是十八个小时前发现的。虽然我提到他的时候语气很稀松平常,不过,他可是加拿大政府中的重要人士。他死了应该会是条大新闻,谋杀就更不得了了可是报上完全没有消息。”
“今天晚上打电话去渥太华,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我会打的。”
“科伯里尔跟你说什么?”
“噢,对了,”玛莉转头去看她的笔记本“马德莱娜街那辆汽车的车牌号码没什么特别,是在戴高乐机场租的,登记姓名是让皮埃尔拉鲁斯”
“约翰史密斯。”杰森突然插嘴。
“没错。不过达马库尔给你的那个电话号码,他倒是查出了一点眉目,可是他说他看不出那个电话哪有问题。老实说,我也看不出来。”
“那倒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是圣奥诺雷大道saint瞙onor螅巴黎最奢华的大道之一。一间时尚店申请的私人电话。店名就叫‘经典’。”
“时尚店?你是说画室吗?”
“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画室,不过,那主要是家名牌服饰专卖店,就像迪奥,或是纪梵希之类的订制时装。科伯里尔告诉我,在时尚圈子里,大家都把那地方叫作‘勒内之家’。他就是贝热龙。”
“他是谁?”
“勒内贝热龙,他是个设计师。他出道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大红大紫。我知道他是因为我们家那个小妹也会模仿他的设计。”
“你有地址吗?”
玛莉点点头。“为什么科伯里尔不知道彼得出事了?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许等你晚上打了电话就知道了。可能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巴黎这边的早报来不及上新闻。下午我会去买份晚报。”杰森走到衣柜边拿大衣,感觉到腰带上那把枪的重量。“我要先去一次银行,然后再跟踪那个信差去新桥pontneuf”他穿上大衣时,注意到玛莉并没有听他说话。“我还要问你一件事。那些信差会穿制服吗?”
“谁?”
“银行的信差。”
“没有发新闻是报社的问题,跟通讯社无关。”
“你说什么?”
“我在说时差。报社也许来不及上新闻,可是通讯社一定会发稿,大使馆一定会收到电文。他们一定会知道。所以说,杰森,这个消息根本就没有发布。”
“那你今天晚上就打电话问,”他说“我要走了。”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信差的事?他们有没有穿制服?”
“我想知道一下。”
“没错,他们通常都会穿制服,而且会开装甲运钞车。不过我并不确定他们一定会开车。如果那个信差真的开运钞车,他会把车子停在和桥相隔一个路口的地方,然后走路过去。”
“我知道了,可是我听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
“身上带着钱的信差很容易发生危险,可是不这样不行。银行的保安少不了他们。开运钞车太显眼了,很容易被跟踪。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行。”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那两个土匪不会允许事情出差错。”
“那你就更不需要跟我一起去了。”
“我真受不了你。”
“我在赶时间。”
“我知道。没有我在旁边,你行动会更方便,”玛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了解。”她凑近他,吻了他一下,那一刹那,她忽然感觉到他腰带里插了把枪。她凝视着他“你还是不放心,对不对?”
“有备无患,”他笑了一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下巴“那可是一大笔钱。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撑很久了。”
“我喜欢那种声音。”
“钱的声音吗?”
“不,你说‘我们’的声音,”玛莉皱了一下眉头“要弄个保险箱。”
“你老是做些不合理的推论。”
“你不能把价值几百万的可转让债券就这样丢在巴黎旅馆的房间里。你一定要去弄个保险箱。”
“我们可以明天再去买,”他放开她,转身走向门口“我不在的时候,你查一下电话簿,把经典服饰店的电话找出来,然后打一下,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营业。”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了。
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杰森坐在后座,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着银行门口。司机一边哼着一段他熟悉的旋律,一边看报。杰森刚才已经先付了五十法郎,令他心花怒放。在这位乘客的要求下,出租车原地等待着,引擎从未熄火过。
这时候,一部装甲运钞车从右边的后车窗外闪过,车顶中央伸出一根无线电天线,像是船上尖细的桅杆。杰森的那辆出租车前有个预留车位,专门给特约车辆使用,此时运钞车就停在那个位置上。运钞车车尾门上有一片圆圆的防弹玻璃窗,车窗上方亮起了两盏小红灯,显示车子的防盗系统已经启动。
杰森弯身凑向前,眼睛盯着那个穿制服的人,他从侧边的车门里钻出来,在人行道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走向银行门口。他忽然松了口气。昨天有三个穿着入时的人跑到瓦罗银行来找他,还好那个信差并不是他们三个当中的一个。
十五分钟后,那个信差从银行门口冒了出来,左手提着那个皮制公文包,右手按着解开的枪套。公文包旁边破了个洞,他看得很清楚。杰森摸了一下衬衫口袋里的那片破皮革。如果没有意外,只要把这片破皮革拼回那个公文包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能代表他的新人生了。远离巴黎,甚至可能的话,远离卡洛斯。是否真有这样的人生?他是否能够摆脱那个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可怕迷宫,接受这样的人生呢?
只可惜,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在一个真正的迷宫里,你可以走动、可以跑,到处碰壁。就算盲目找不到方向、就算碰壁,至少还有进展。可是,他脑海中的迷宫却没有墙壁,没有真正的通道可以让他横冲直撞。那里只有无从捉摸的空间,只有虚无缥缈的迷雾,在无边的黑暗中。每当他在夜里睁开眼睛,他就只能看到那一片黑暗中的迷雾,感觉到脸上汗如雨下。为什么总是那片无垠的空间,无边的黑暗,呼啸的狂风?为什么他总是在夜里从空中坠落?降落伞。为什么?这时候,他脑海中又开始回荡起一个声音。他不清楚那声音从哪来,可是,那个声音就这样在他脑海里回荡,他听得到。
史密斯先生,当你失去记忆、失去身份的时候,你还剩下什么?
够了!
装甲运钞车的车头一甩,钻进车水马龙的马德莱娜街。杰森立刻拍拍司机的肩膀说:“跟着那辆运钞车,不过至少要保持两辆车的距离。”他用法语说。
司机转头看了他一眼,看起来很紧张。“先生,我看你是搭错车了,请你把钱拿回去吧。”
“你这个笨蛋,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人。我们正在执行特殊任务。”
“对不起,先生。我一定会跟上。”司机开着车斜斜地冲了出去,扎进汹涌的车流里。
那辆运钞车选了一条去往塞纳河边最快的路线,经过几条小路,到拉佩河滨大道,向左转,朝着新桥驶去。当杰森感觉车子距离新桥大概只剩下三四个路口的时候,运钞车突然减速,慢慢靠向路边,似乎那个信差觉得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去新桥还太早。然而,杰森却觉得他已经快要迟到了。只差六分钟就到三点了,六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他把车子开到距离桥边一个路口的地方,然后再走路过去。那么,运钞车为什么会突然减速?减速?不对,车子已经停下来了,不动了!为什么?
堵车吗?老天,对了,路上塞车!
“停车,”杰森对司机说“停到路边,快点!”
“怎么了,先生?”
“今天算你走运了,”杰森说“只要你走到那辆运钞车前门的窗口,跟那个驾驶员说几句话,我们公司愿意额外多付你一百法郎。怎么样,你想赚这一百块吗?”
“先生,你说什么?”
“老实说,我们在考验他。他是新来的。怎么样,想不想赚这一百块?”
“你是说,我只要走到窗口,跟他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没错。顶多五秒钟,然后你就可以回你的出租车,继续开。”
“不会有麻烦吧?我可不想惹麻烦。”
“我们是全法国最有信誉的公司之一。到处都能看到我们公司的运钞车。”
“这个”
“算了!”杰森开始伸手去抓门把。
“你要我说什么?”
杰森把一百法郎拿到他面前。“就这句话:‘瑞士的柯尼希先生问候您’。你记得住吗?”
“‘瑞士的柯尼希先生问候您’,好像不怎么难。”
“那好,我们走吧,我跟在你后面。”
“你?跟在我后面?”
“没错。”他们快步走向那辆运钞车,紧靠着马路右边。成群的轿车和卡车从他们左边经过,走走停停。杰森心里想,那辆运钞车是卡洛斯设下的陷阱。杀手设法混进了武装信差的圈子里。他们监听无线电频道,听到一个名字,一个会面地点;然后,他们就找上那个薪资微薄的信差,让他发了笔小财。伯恩。新桥。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位信差似乎不那么急着准时到达,似乎想让卡洛斯的杀手有充裕的时间及时赶到新桥。巴黎的交通是出了名的乱,迟到是家常便饭。杰森拉住那个出租车司机,手上拿着两百法郎在他面前晃。司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钞票。
“先生?”
“我们公司出手一向很大方。这个人严重违反了公司规定,需要教训一下。等一下你说过‘瑞士的柯尼希先生问候您’之后,再加上一句‘原定计划改变了。我车上的乘客想要见你’。你听清楚了吗?”
司机的眼睛又转回去盯着那几张法郎。“那有什么问题。”说着就把钞票拿走了。
他们靠在运钞车上边慢慢往前移动。杰森背靠车身,右手藏在大衣里,握住腰带上那把枪。出租车司机凑近车窗,伸手敲敲玻璃。
“喂!你听着!瑞士的柯尼希先生问候您!”他大喊。
车窗摇了下来,降了四五公分。“你在干什么?”里面的人也在大喊“先生,你应该在新桥等我的!”
那个出租车司机也不傻,他也想早点脱身,越快越好。“不是我,你这个混球!”四面八方都是轰隆隆的车声。他拉开嗓门大喊“有人叫我告诉你!原定计划改变了!后面,我的车上有一位先生要见你!”
“叫他快点。”杰森说,然后掏出身上最后一张五十法郎,拿在手上,没让车子里的那个人看见。
司机瞄了一眼那张钞票,于是又回头对那个信差说“快一点吧!要是你不立刻去见他,你的饭碗就要砸了!”
“好了,你走吧!”杰森说。司机立刻转身从杰森旁边跑过去,一把抓住那张钞票,跑回他的出租车。
杰森站着不动,听着路上车阵里回荡出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和轰隆隆的引擎声,有点紧张。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运钞车里有人在大喊,不是一个人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大喊,而是两个人互相吼叫。原来车里并非只有信差一人。另外还有一个人跟他在一起。
“就是那个暗语!你听到了吧!”
“他会过来找你。他会到车子这来。”
“他会过来,而且他会拿出一片完全吻合的皮革!难道你要他在全是车子的大马路中间做比对吗?”
“我不喜欢这样!”
“你付钱要我帮你忙,可是那个人找上别人了。我可不想丢了饭碗!我要过去了!”
“一定要在新桥!”
“去你的吧!”
他听到一阵鞋子踩在金属板上的沉重声音。“我跟你一起去!”
车门开了,杰森转了个身躲到后面,手还藏在大衣里。他正前方有辆汽车,车子里有个小孩,脸贴在玻璃上,眯着眼睛,把脸皱成一团朝他做着鬼脸。小孩子的把戏想吓唬人。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仿佛交响乐的不同旋律交织共鸣,弥漫了整条马路。车阵已经停止不动了。
那个信差一脚踩在金属踏板上,左手提着那个公文包。杰森已经准备好了。信差一踏到马路上,杰森便立刻用力一推门板,门撞到了第二个人身上,沉重的金属门砸在他伸出一半的膝盖和手臂上。那人惨叫了一声,立刻缩回车子里。杰森另外一只手上拿着那片破皮革,对信差大吼道。
“我是伯恩!这就是那片皮革!手不要去碰枪套,否则你不光会丢了饭碗,还会丢了命,你这个臭小子!”
“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只是想找你!他们对你的钱没兴趣,我可以跟你保证!”
这时候,门又被撞开了,杰森立刻用肩膀把门板猛推回去。接着,他手抓腰带上的枪,把门拉开,打算看看卡洛斯的杀手,看看他的脸。
那一刹那,他看到的是支枪管,枪口黑色的小圆洞正对着他的眼睛,他整个人立刻往后一弹。就在那一瞬间,车子爆出了尖锐刺耳的警铃声,随后是一声枪响。他心里明白,杀手在那一瞬间的犹豫,没有立刻开枪,是因为被警铃声吓了一跳。车子的防盗系统启动了,警铃声震耳欲聋,几乎掩盖了路上的车声。相形之下,那一声枪响听起来则变得闷闷的,而底下柏油路面被子弹击中所爆开的声音,则根本就听不见了。
杰森立刻把车门砰一声猛关上,车子里传出金属的撞击声。他已经和卡洛斯的杀手面对面接触了,和他的枪口正面相对。他拔出腰带里的枪,蜷曲着身体跪在地上,然后猛然把门拉开。
他看到一张脸,一张他曾在苏黎世看过的脸,一个叫作约翰的人。那些杀手就叫他这个名字。他们把他从苏黎世找到巴黎来,就是叫他来指认他的。杰森开了两枪,那个人身体往后一仰,刹那间,鲜血染红了整个额头。
那个信差!那个公文包!
杰森看到信差了。他整个人趴在车尾门下寻找掩护,手上拿着枪大喊救命。杰森跳起来扑向那把枪,一把抓住枪管,猛力一扭,把枪从信差手上扭掉。他抓住那个公文包,对信差大喊。
“你不是说没别的意思吗?东西给我,你这臭小子!”他把信差的枪丢到运钞车底下,然后站起来,冲进人行道上惊慌失措的人群里。
他竭尽全力漫无目的地狂奔,恍恍惚惚地感觉到眼前的路人仿佛迷宫里会移动的隔墙。然而,和他脑海中每天面对的迷宫比起来,眼前夹道的人墙迷宫却全然不同。此刻,前方不再是无边的黑暗。当他在人群的迷宫里飞奔穿梭时,午后的阳光却如此灿烂、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