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黎深住进了军部安排的双人宿舍之中,每天早上,我和黎深各自上班,军部暂时没有任务安排给我,于是我主要跟猎人协会对接流浪体猎杀的任务。不知是不是因为黎深现在直接就住进了军部大本营之中,而且他表现出来的行动基本都是医院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偶尔顺路会送我一程。渐渐的,大约在我归队两周之后,那些跟踪黎深的烦人小尾巴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而除了夜班和急救,黎深基本晚上都会和我一起共枕。只要有我的向导陪着,大脑就无比松爽,不用白噪音耳机,窗帘一拉,灯一关,把人抱在怀里就睡得可香。但他不在呢,我就只能抱着他的枕头闻闻他的味道,听一听他给我念的诗催眠催眠,再换上白噪音陷入深度睡眠。
我们俩都安分地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至少在其他人看来,我们应该成功营造出了这种印象。我们没有瞒着任何人我们彼此专属的身份,感情好还稳定,虽然没有最终标记,但是任谁看,我们都是如胶似漆的热恋小情侣一对。
但是他们看不到的,是我们共同的精神图景之中被深藏的秘密。
黎深不希望我查芯核打草惊蛇,我便采取迂回策略,从长计议。
白天我不解决流浪体的时候,就在猎人协会里与电脑技术和数据担当陈弦情报交换,旁敲侧击收集流浪体大量出没地点的信息,然后在脑海中计算距离,接下与某两个地点折中地点的流浪体斩杀任务,等解决了任务之后,就前往其中之一的地点猎杀流浪体,收集芯核,与任务中收集的芯核混在一起上交。
不过之后我找到了实时监控磁场异变的公开数据库,且我发现了异变磁场与流浪体出没的关系之后,我就没再去找陈弦打听。谨慎起见,我有机会就与他插科打诨,开两句玩笑,说说闲话,看准了他书呆子般一板一眼的性格,他不爱搭理闲聊,也听不太懂我们的笑话,于是我不动声色地逐渐远离了他,自然也就没人留意到我向他打听过消息。
追踪异常磁场、寻找大量流浪体出没的地点、收集异常芯核、共鸣芯核……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但很耗费体力,接收和分析大量的信息也相当令人头疼。好在有黎深这个强大的大脑,每日将我团成死结的意识云疏导开,把有用的信息条分缕析,在两个人的脑子里各存了下来,一点点地推进着。
忙碌了三个月后,春末夏初的四月底,我们最终圈出了五个最有可能建有秘密基地的城市:欧凡市、乐陶市、天行市、长瑕市、彩虹市。
就在我和黎深还在思考怎么一一排查时,我却支撑不住,倒下了。
一直安分的心脏忽然不分昼夜地刺痛起来,似乎会呼吸一般,那股疼痛也分翕张,翕时疼痛减缓,张时令人几乎难以呼吸。
我们暂停了所有的行动,黎深给我安排了住院。
再次穿上了病号服,躺在并不舒服的病号床上,鼻子里不断地钻入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碘酒棉花味,令我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更是难受了几分。也许被关照过,我得以住单人病房,每日倒是清净。然而心脏不适,没有其他人的吵杂,我也睡得不好,休息不好再反过来加重病情,就连黎深都有点着急起来。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要马上拿出一个方案,把我的心脏情况先稳定下去,再论其他。
黎深给我请了个女护工,就负责每天将我用轮椅搬上搬下,推着去抽血,去做心电图,做心脏彩超……然后帮我订医院盒饭,到饭点了给我支起小桌板。上厕所、换衣服也推着我去。
一开始感觉有点矫情,我堂堂哨兵什么时候要人这么伺候?没想到,两天以后,我连自己爬起来都有点费力,顿时明白了黎深的良苦用心。只是每次坐轮椅的时候心里都有点不得劲,习惯了用两条腿跑上跑下,忽然矮了一截,视角变了,速度也慢了,怪不习惯的。
自从我住院后,除了我的队友偶尔会来探望我一下之外,就数他的同事关轩跑得最勤,有事没事都会来我这里溜达两圈,记录病情和开药都是他做,除了每日例行查房,不见黎深的人影。
有一次等关轩跑来跟我瞎聊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黎深在忙呢?”
关轩也是长得颇帅的,笑起来一边脸颊上有个小酒窝,挺讨喜。但一提黎深,他的脸就蒙上了层云翳似的,变得愁云惨淡起来:“都以为平时的黎主任够可怕够大魔王了,没想到你一出事,他直接升级进化成超级变态的大魔王了!”
能将一向冷静自持的黎主任也逼得升级变态,不愧是我。
我有点好奇他怎么个升级法,关轩叹了口气说:“他以前会教训人、会指点两句,总之还是存着循循善诱的心的。大家怕归怕,还是敬重他的。但是现在,谁犯了点错,或是手术上某道程序不会做,他直接换人,一点面子都不给,所以现在整个心外科人人自危,全都盼着你赶紧好起来呢。”
我牵了牵嘴角,没有笑得很用力,生怕让心跳紊乱引发疼痛。“抱歉,都怪我,给你们增添了这么多无妄之灾。”
关轩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们这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才是把自己逼最狠的那个。为了研究你的案例,他所有空闲时间都在查资料看论文,打电话、写邮件联系国内外的名医导师,联系上了就开视频会议聊你的病情。”他顿了顿,又指向自己的心口,说,“包括我三不五时过来这里看你,实际上也是他的意思,他很想你,只是没法一直陪你。他是最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的人,可在他能拿出一个风险最低、收益最高的方案之前,只能让你先忍着,我么,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如果我在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跑跑腿,替他多看看你,让你开心一点、让他放心一些,我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我笑了笑,说:“谢谢你,这么替他着想,难怪他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这句话是真心的,如果黎深此时整个人紧绷到一触即发的话,关轩无疑是能够让他安心的一个手下,所以他可以抓紧一切机会为我寻找病灶和药方。
说了些话,我就有些疲惫了。关轩让我好好休息,临走前,他想起了什么,说:“黎主任今晚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我愣了愣,一丝喜悦爬上心头。“好……谢谢你告诉我。”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而想到黎深或许有空来陪我以后,漫长的时间忽然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护工阿姨刚给我把晚饭摆好在小桌板上的时候,我的病房门被推开了。
我魂牵梦萦的人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黎深上身穿着件白色的衬衫,外套是件薄薄的卡其色的风衣,衬得人肩宽腰瘦,风度翩翩。
他对阿姨说:“今晚我陪她,明天早上再麻烦你过来了。”
阿姨点点头,拿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人了,走之前还很贴心地将门牢牢关上了。
我的目光近乎迷恋地望着他,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了起来,又牵起一阵新的疼痛,可我甘之如饴。
黎深自然是看到了我忽然起伏变大的心电图,嘴唇张了张。不等他开口,我抢白道:“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
黎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袋,无奈地意识到我在转移话题后,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伸手给我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盒饭打开,将筷子递给我。“先吃饭吧。”
我挑了一口白米饭放进嘴里,眼神却还是不舍得从他身上离开:“你吃饭了吗?”
黎深“嗯”了一声,说:“刚在职工饭堂吃完上来。”
我塞了一口青菜,吃得很慢。等我终于吞下去时,我说:“我很想你。”
本来我只是想把压在自己心头数日的心里话说与他听,可当我一开口,忽然就委屈了起来,鼻头一酸,眼里迅速蓄起了泪。
我的左手被黎深的双手包住,拉至他的唇边,珍之又珍地贴了贴,语调轻柔:“让我家柔柔难受了。”
我眨落了两滴泪,闷闷地应道:“嗯。”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圈住我的手腕量了量,说:“手腕都瘦细了,出院后给你好好补补。”
“想吃甜品。”
“可以。”
“想吃火锅、烤肉、蒸汽海鲜……”
“没问题。”
我扁扁嘴,吸了吸鼻子,说:“我什么都想吃,牛排、生蚝、大龙虾……天天吃病号餐,吃得我寡淡死了。”
“好,等你出院了,每天不重样地带你吃个遍。”黎深的嗓音揉着宠溺的笑意,就像雪山脚下盛开的茉莉,被风吹过带来一阵扑鼻香,我的眼泪在他的春风吹拂下也渐渐止住。他又问:“这几天怎么不来我的精神图景找海豹玩?”
“不想让你分心。”
“分的哪门子心?”黎深不赞同道,“我做的事情,不都是在为你考虑么?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就是去我那里遛海豹堆雪人,也是让我的心更完整,而不是分心。明白吗?”
我在他精神图景中捣乱的事情被他用这么宠溺的语气说出来,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我忍不住对他笑起来,擦了擦眼泪。他将我的手放下,把饭盒拿了过去,捧在手里,执着筷子对我说:“我喂你。”
说着,他就已经挑了块肉递到我面前。
我眷恋地看着他,张开嘴巴,将肉咬进嘴里。
他喂得慢,我吃得也慢,但和早些时候相比,我吃得多了一些。不过后面饭凉了,他也不让我再吃了,就拿了碗汤给我喝。清甜的冬瓜胡萝卜汤下肚,还是舒服的。
给我收拾好了餐盒和小桌板之后,他问我:“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吗?”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可以吗?”
黎深说:“就推着你在住院部后面的空地走两圈,这么晚了也不能让你吹太久冷风。”
在病房里天天这么窝着,早就闷坏了。如果不是心脏一直在疼,我肯定是要找机会溜出去给自己放风的。
黎深将我抱到轮椅上,给我身上套上件外套,腿上也盖了毯子,便推着我出去了。
一路上都有医生护士在给黎深打招呼,大家的视线也都会下意识看我一眼,再小心翼翼地移开。我忽然心里有些敏感起来。
等我们到了楼下空旷的小院子里,我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很快。”
“多快?”
“过两天,本来打算明天就要跟你讲手术方案的。”
心头的郁气散了些。我垂眼看着自己腿上的毛毯,手指勾着它的毛边,说:“嗯,只要我家属同意手术方案,我没什么意见。”
黎深停下了脚步,我的轮椅也跟着停下。我仰头望他。
他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跨了一步到轮椅旁边蹲下,将我虚虚搂着,亲了一下我的嘴唇。他说:“家属签字,病人也得签字。”他定定地看着我,说,“但我不会让上面的任何一条风险发生的。”
只不过家属是签在主治医生一栏。
“我相信你。”我无条件信任黎深。
黎深起身把我推到了一张长椅边上,刹死了轮子后,将我抱起,和他一起坐在长椅上。天色是将紫的深蓝色,天气晴朗,可清晰地望见天边的半枚月亮与几盏孤星。
我和他坐下后就一直手拉着手,十指相扣。我仰头看着星星,和住院部高楼从窗户间透出的层层亮光,说:“我后悔了。”
黎深望向我。“后悔什么?”
我拧头看他。半明半昧之间,黎深一双眸子既不金光潋滟,也不碧波万顷,而是浅的黑,揉着星光灯盏,有些脆弱。我心口蓦地一酸,说:“后悔没有跟你最终标记,光明正大地做你家属。你现在,没名没分的,撑死也就是个男朋友。”
黎深双手握着我的右手,一根一根地摸过去,沿着指节一寸寸地轻揉。“那最终标记和成为家属是两码事,不后悔。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领证。不需要最终标记,买个戒指,收拾一下去民政局领个证,盖个章,我们就是家属了。”
我心头一黯。“我的手术这么凶险吗?”
黎深的手一顿。
我抬眼看他,轻声说:“你明天和我说手术方案,那你今晚本该最忙碌,可是你特地下班来陪我,带我走出病房,又答应我出院后和我结婚。”我扁扁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悲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此行凶险,有去无回呢。”
黎深的手又动了起来,他一手仍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却将我揽进了怀里。“又不是明天就要开刀,有什么要忙的。再说,该做的准备这么多天也准备好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反倒是陪你这件事我没做好,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不得脱下白大褂,换上这身衣服过来跟你一起?什么有去无回的,你到底信不信我?”
黎深这话说的,倒像是小男友在撒娇了。我惊奇地看他一眼。常常都只有我向他撒娇的份,他成熟稳重地托着我的性子,如今竟说了这么句撒娇话,令人耳目一新。这就是升级变态后的黎医生吗?
没想到,他继续说:“给你开刀,直面里面的以太芯核,不光是我第一次,怕是整个医学界都是头一遭,我说我不紧张,你现在信,等你躺手术台上的时候,看我满头大汗,还会信吗?”
“噗……”我破功,被他逗笑了。但我也因此更清楚了黎深来这一趟背后,心头浮着多少不安和焦虑,不仅源自我,也只有我可以安抚他。
“但是再紧张、再不安,你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救我的。我相信你,会让我平平安安地走进民政局跟你结婚的。”我靠在他的胸前,语调坚定。
一个念头在我心头倏然飞过,我迅速捉住了它,翘起嘴角,仰头看着黎深冒着点青茬的下巴,将那点小心思坦然说出:“……因为我好想叫你一声‘老公’啊。”
黎深的喉结动了动,他慢慢地低下头,抬起我的下巴,二话不说吻了上来。
赶在我的心跳紊乱之前,他就及时松开了我。他的声音微哑,说:“放心,等你好了,你想叫多少声就叫多少声……不管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
和黎深在小院里又坐了片刻,他便带我回去了。不知是黎深给我屏蔽了部分痛觉,还是我的专属向导自带疗效,我身上从心脏牵出来的疼弱了些,可以自己下地去洗漱,不劳烦黎深将我搬进搬出了。
只是没想到,等我洗漱完回来,黎深给我把心电图监测的片子贴好,血氧仪夹好在我指头上后,他从仪器的另一侧脱鞋脱衣上了我的病床。
我挑眉看他,脸色为难:“你要……跟我一起睡?”
黎深的神色坦坦荡荡:“嗯,知道你这些天没有我陪着都睡不好,难受得很,今晚有我在,你也能休息好一些。”
我继续暗示他:“可是床很小……”
“护栏拉起来,你我都掉不下去。”
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没想到,我只好把话挑明:“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做过了。”
黎深一怔,看着我的眼神幽幽的。“你怕我忍不住吃了你?”感觉他说话时后槽牙还磨了磨。
我心道这个担心还是不无道理的吧?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事情,算上我住院这几天,上一回认认真真地和他做爱的日子可能都要回溯到月初的时候了。他没憋着,那我心里还不能有点欲望了?今天晚上被他抱着睡的话,我说不定会忍不住跟他发生点什么。但是免得让黎深觉得我把他看成个色狼,我主动接下了自己是个色狼的锅,说:“我是怕我忍不住。”
黎深颇为无奈地深呼吸一下,说:“安分一点,我可不想你在手术前出什么岔子。”他将我拢在怀里,贴着我的耳朵,略带咬牙切齿地说,“小没良心的,我连亲你都收着来,就怕你血液循环加速、心跳加快,原来你还敢考虑那档子事?”
我大呼冤枉:“我也没想到你会主动来陪我睡觉呀!那、那不就顺势想到了……”
黎深说:“反正我就抱着你,你别瞎想,这是在医院,而且你身体都这个样子了,我不可能动你。”
我忽然噗嗤一笑,说:“黎深真要敢跟我胡闹的话,那明天黎医生就要把黎深骂个狗血淋头了。你别说,还挺想看看那个场面的!”
黎深轻笑一声,戳了戳我的脸,说:“看热闹不嫌事大,说的就是你。”
这天晚上有黎深陪着,虽然心脏仍旧疼得令我辗转反侧,但是心总归安安稳稳的,他知道我疼,也知道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安慰得了我,便只是无声地用拥抱温暖着我的身躯,强大稳定的精神力安抚着我的意识云,后来竟让我一口气睡了五个多小时没有醒,这比我第一天住进医院的那晚睡的还要多。
六点多,天已经亮起来了,黎深起来准备要走了。我也醒了,想坐起来,但黎深只是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按住我的肩膀没让我起来,说:“再眯会儿,我晚点就会过来。”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说:“你走了,我肯定睡不着了。”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只一眼,便让我心头柔软得不行。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和发顶,说:“闭上眼睛就算是睡了,乖。”
我只好点点头,目送着他拉开病房门,高大的身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冲他挥挥手,他也挥了挥手,身影随之消失在了门后。
大约九点的时候,黎深带着一群医生护士进来了,开始给我讲手术方案和签字。手术方案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清楚里面的以太芯核到底占多少空间,形态什么样,和心房心室的关系如何,要怎么动才能不引发其他故障,所以全程黎深主刀开胸,所有精细的检测仪器都会用上,更关键的还是靠黎深的向导能力,也就是他精密的精神力控制,深入心脏内部的芯核一探究竟,把异常的部分找到。至于解决方案,有两个思路:第一,摘除异常部分;第二,抑制异常部分。如果能够把引起心脏异痛的部分摘除,一劳永逸最好,但是通常不会那么简单,所以如果能够将异常抑制下去,也未尝不可。不说别的,开刀之后,我还能活蹦乱跳地从手术台上下来就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成功案例了,所以不管怎么做,都是好的、突破性的成果。
只是听着黎深不急不缓的讲述,我不由得埋怨起我的奶奶。她将这个神秘的以太芯核放进了我的心脏里,却不留下只言片语讲述来历,也不说明其性质,导致黎深等医生们现在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冒险的却是我的命。这难道是奶奶希望看到的吗?如若不然,她为何要瞒着我们?
至于黎深拟定的方案,我没什么异议的,虽然开胸手术会影响骨头,但是我是什么?我可是愈合能力超强的哨兵!只要黎深能够搞定这个不安分的芯核,我就能速速恢复,回归生龙活虎的状态。
一切都敲定好,并且签好字之后,黎深就带着这帮医生护士乌泱乌泱地走了,病房又再次冷清了下来。我呼了口气,躺回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次日的到来。
我的手术排在第一台,一大早,就有护士过来把我换到了另外一张床上,一路将我推进了手术室里。躺在床上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灯管一条接着一条,天花板的高低样式也不尽相同,一会儿是挑高的,一会儿是低矮的,从电梯出来,一路上越来越少人,直到进了手术室,更加安静。
我忽然有点发怵起来。
这样的安静似曾相识,冰冷的白炽灯光,消毒水味,橡胶手套佩戴的声音,冰冷手术器械与铁盘的碰撞声……有什么情绪好像正在从我很深的记忆底层逐渐翻涌起来,将我的心脏仿佛用大手攫取住,让我动弹不得,浑身冰冷。
直到“咔”的一声巨响传来,我浑身一震,从这种被魇住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当即冷汗直冒,大口喘气。我的手动了动,知觉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生生拧断了病床的防护栏。
周围围着一圈医生护士,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楚谁是谁。我慌张地移动着视线,想要去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谁、谁,你们都是谁?
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叶柔!听得到我讲话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关轩!我悚然一惊,发现自己刚才并没有完全从魇住的状态恢复过来,甚至起了杀心。
这不正常。
熟悉的棕黑色瞳仁出现在我眼前,他两道眉毛拧起,即使只看到他的眉毛眼睛,我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担忧。我连忙点点头。
“别害怕,黎主任马上就来了!”关轩说着,眼神看向了一名护士。那名护士会意,转身去打电话了。
我摇摇头,缓缓松开了那节断掉的防护栏,“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我坐起身,说:“我不是害怕,抱歉,手劲儿太大吓到你们了。”
“没事就好,躺上来吧。”关轩温声道。
我从床上下来,躺到了手术台上。
就在这时,有护士喊了一声:“黎主任来了!”
紧接着,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空气中顿时散逸着只有我才能闻得到的冰雪味道。没几秒,男人就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银框眼镜后面的一双冰绿色眼眸是不加掩饰的担忧:“没事吧?还能坚持手术吗?”
我说:“没事,抱歉。”
但实际上,我直接在意识里对黎深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情。」
黎深顿了顿,嘴上说:“没事就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而在意识海里,他问:「和你心脏的芯核实验有关?」
「嗯,我刚才对着这些医生护士们起了杀心。」我将当时奶奶留给我的最后那份写着“第12次波动实验,以太芯核波动值vii级,供体失常……危险,禁止……!!!”的文件记忆共享给了黎深,说,「我怀疑我的情绪继承自这次实验,我讨厌手术室里的一切,也对那些人有戒备……刚才没有看到你,我以为……我还在梦里。好在关轩及时阻止了我,不然,以我现在的能力,恐怕等不到你过来他们就……」
「不会的,我和你精神共享,我知道你什么情况。若真有那种情况,我会及时阻止你的。」
我深深地看了眼黎深,眼里是只有我们彼此才懂的信任。
黎深示意麻醉师可以开始上麻醉了,随后对我说:“放松,睡一觉,等你醒来就好了。”
我点点头,看着头顶上的灯,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麻醉师说:“好久没有见过黎主任开这么低的麻醉剂量了。”
黎深说:“嗯,哨兵对药品比较敏感,用多了影响身体。一会儿注意她的状态,保证麻醉的供应,不能让她醒来。”
“放心吧,我麻过的哨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我想笑,但是意识就在这瞬脱离了我的身体,直直地钻进了黎深的精神图景之中了。
这是我和黎深没有摆在明面上的约定:我全程参与自己的手术,通过黎深与我画面共享的方式。
之前画面共享都被用在了不太正经的地方,但也多亏了黎深的使坏,让我现在能够比较坦然地面对黎深视角中的我。
我在睡着前就已经按照要求把上衣脱了,现在看着自己睡得像头死猪一样躺在手术台上,而周围一群医生磨刀霍霍、虎视眈眈,我就一阵牙疼。我这妙龄哨兵的好身材,就便宜给你们这些向导看了!顺带一提,这些人里有几人也是向导,像关轩,他就是一名a+级的向导。关轩,好好看看我这完美的马甲线、匀称的三角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斜方肌……你照顾我这几天,我心里都记着你的好,回头我就按照我这样的身材给你寻个哨兵嫁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嫁了……
我在这里想得起劲,外面黎深已经开始开胸了,身边助手递来一把风锯,黎深开始面无表情地锯胸骨。
噫,外科医生都不是好惹的!你以为向导都是柔柔弱弱需要哨兵保护的,实际上在外科的硬派向导们一把风锯舞得风生水起,论战斗力,说不定不输a级哨兵呢!
只见黎深轻轻松松将骨头锯开,锯开胸骨,助手们用撑开器将胸骨进一步撑开,被肋骨和胸骨紧紧包围保护在里面的心脏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了。
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手术!
黎深将血止住后,平静地开口,说:“开始建立体外循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在黎深的一条条清晰的指令下,体外循环建立好了,接着,我就看到我的心脏不跳了,取而代之的是人工心脏的跳动。
这时,黎深命人拉过了一台机器,镜头直直地对着我的心脏,随后他的视线转向了他面前的一个屏幕上。他双手托着我的心脏左右缓缓地旋转,并不时让拉着机器的医生调整角度。
这时我听见一个医生说:“这个芯核的材质确实前所未有,好在和其他芯核一样可以被探照出来。”
又有人说:“这块芯核看起来是碎裂的,会不会是碎裂边缘长期与心肌摩擦造成了炎症?”
关轩说:“形状确实棘手啊……有两块直接与左心房和心室紧紧相连,血肉都长好了。”
黎深仔细将整块芯核所在的位置看清楚后,示意机器可以拿开了。他终于发话了:“没错,摘除是不可能的,这块芯核和其他人的芯核都不一样,几乎没有后天植入的痕迹。但,也不可能有人出生就带着芯核,所以大概率是小时候被植入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发育成长,当初的切口和植入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关轩问:“所以主任看出来病灶在什么地方了吗?”
黎深沉吟片刻,道:“有点想法,但我需要开刀确认一下。”
护士帮他戴上了放大镜,助手递来手术刀,黎深开始在我的心脏上动刀。
我手上抱着自己的豹猫撸毛,后背靠在海豹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就在黎深的手术刀碰到我心脏芯核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黑,坠入了一个久远的记忆片段之中。
仍旧是宛如手术室一样冰冷、令人不安的环境,但是此刻它更加的诡异:一切都漂浮在半空中,手术刀、针筒、心率监测机器……除了我本人还站着。而雪白的墙壁上、还有飘在空中的床单上,溅射了长短形状不一的暗红血迹。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望向我的双手。
一双小手,干干净净。
可我的白色病号服上,也沾了几滴血。
“这就是你的力量。”这时候,一道记忆里并不陌生的声音响起。我眨了眨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个中年女人,耳鬓夹着不少白发的头发在脑后盘了起来,身上穿着一件沾着血的白大褂,白大褂下是一套黑色的长袖长裤。
“别怕,小柔,只要你想,这个世界都会与你的力量共鸣,所有能量为你所用。”她继续说。
我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眼前蓄起了泪水,摇头道:“不……我不想要……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力量……”
随即我伸出手,掌心朝着她,意念一动,她的身子就在空中漂浮起来了。我吓到了,连忙缩起了手,可她还在空中。她只慌张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平衡,她自在地在空中翻转着身体,说:“连人都可以操纵漂浮起来,不错。我有个年长你数岁的孙子也擅长操纵浮力,原理虽不同,但你或许会有兴趣见一见他?”
我一言不发,但我再次出手,让她逐渐下落。她双脚触地后,冲我温柔地笑了笑,说:“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她走了两步,蹲在我面前,试探性地双手拍了拍我的手臂。见我没有抗拒,她笑着将双手放在了我的双肩上,说:“如果你不嫌弃喊我一声‘奶奶’,我就能带你回去见见我的孙子、你的哥哥了。你想要哥哥吗?”
我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我开口道:“有了哥哥,就不用再来这里了吗?”
她重重的点头。“不用了!再也不用了!”
“也不会有这样的力量了吗?”
她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拨了拨我的头发,别到了我的耳朵后面,说:“你已经失去了一大部分力量了,现在你再也不会用你的力量伤害到其他人了。”她认真地看着我,循循善诱道,“哥哥也是个很厉害的evolver,你和我回家,他会教你怎么用你的力量帮助那些需要你的帮助的人的。”
“……有人需要我?”我半信半疑道。
她笑道:“小柔这么厉害,可以帮助好多好多的人呢!”
我擦了擦眼泪,咧开嘴笑了,说:“好。奶奶,我想要哥哥,我跟你回家。”
我猛地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然而入眼的是一片新的兵荒马乱。
入耳是机器拼命响着令人不安的“嘀嘀”声,眼前我的胸腔上满是血,数只手正在拼命用医用纱布吸走血液,白纱布进红纱布出,丢了一团又一团,他们的手套上也都沾满了血。
“找到出血点了吗?!”
“还没有!”
“快快快继续吸!把出血点找到!”
“生命体征呢?!”
“正在下降!”
“找到出血点了!”黎深出声了,“纱布继续吸,针线给我。”
助手马上递来工具,我几乎看不清黎深怎么操作的,只见他双手各执着镊子,夹着穿了线的针,手腕翻转,一番快速交错缝合,最后利落地打结,助手剪断线头,又快又稳。
所有人都在凝视着我的胸腔,等了几秒,没有血再冒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黎深。他开口道:“擦汗。”
有名护士立刻帮他擦汗。擦完后,黎深说:“生命体征如何?”
“正在恢复!”
关轩问:“主任,找到出问题的地方了吗?”
黎深说:“很接近了。我还需要再看一遍芯核的情况,随后将异常的部分进行抑制,然后就结束手术。”
“如何抑制?”
“是啊,芯核埋得那么深,再破坏其他部分,会影响心脏机能的!”
黎深沉声道:“不需要影响其他地方,我会用我的evol,直接从内部将有问题的部分彻底冻住!”
说罢,黎深再次拿起手术刀,沿着早些时候切开的部分,挑开仔细观察里面的芯核构造。
而就在他的手术刀碰上我的芯核的瞬间,我又被黑暗吞噬,进入到了另一份记忆之中。
我穿着一件嫩粉色的纱裙,穿过种满灌木的小径,奔向一个秘密花园。
这是奶奶逛街的时候给我买的,非说想看我穿上什么样子。我万般无奈下,脱下了我的牛仔裤和一身各种摔打痕迹洗都洗不掉的破烂t恤,别扭地穿上了裙子。
夏以昼从房间里出来,挑眉戏谑地看着我,说:“哟,没想到啊,我家柔柔居然穿裙子了!”
笑话,我叶柔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孩子王,让堂堂孩子王穿上裙子,太丢脸了!我恼羞成怒,想要跳到夏以昼的身上揍他一顿,可距离和那个人的约定没有几分钟了,我也懒得再和奶奶费什么口舌争论、也想在夏以昼身上节约点力气,我索性穿着裙子就夺门而出赴约去了。
不就是一条裙子,我有什么不敢穿的!
如果那个人敢嘲笑我……我一定会让他尝尝我沙包大的拳头是什么滋味!
我穿过通幽曲径,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小院子,颇有些年岁的院墙早已泛黄,爬满了藤萝和牵牛花,有一角缺了个洞,小孩子经常从那里抄捷径钻进来玩。
那人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偶尔晃一晃腿,带着秋千也荡一荡。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的视线抬起,与我的目光一对上,浅金色的眼底倏然有了光,像一块太阳下晶莹剔透的琥珀,封存着瞳孔的那点黑。他从秋千上站起身,朝我迎来。
若是平时,我就大大咧咧地冲他打招呼了,可裙子仿佛封印住了我的人格,我开口的瞬间犹豫了,爽朗的声音变成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的娇羞声音:“深哥哥……”
我自己第一个受不了,做了个干呕的动作。见他平直的嘴角忽然弯了弯,我急得跳脚,伸手去拉他的嘴角,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不——许——笑!”
我冲得很快,戳他脸上的力气也很大,他一个不察,往后倒了一步。我的脚绊了他的一下,转眼间,我们两个人双双朝地上倒去。下意识的,他搂住了我的腰,我倒在了他的正上方。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看见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真好看啊,这双眼睛。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最终黎深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我火烧屁股一样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起来后,说:“我没事,谢谢你!”
他蹲下身,皱眉看着我的腿,抬手轻轻拍了拍我腿上的尘土,说:“你磕伤了,都流血了。”
我弯腰一看,还真是,估计刚才怕自己的腿踢到黎深,情急之下往旁边一别,擦到了。我无所谓地说:“没事,小伤而已!要不是今天非要我穿裙子,肯定不会有伤。”
黎深站起身,拉着我就要走。“要赶紧处理,感染了就不好了。”
可我死死地拉着黎深的手,一步都不肯挪。他愣了愣,回身看我,或许是我的表情太吓人了,他的眼里忽然闪过慌乱。他问:“怎么了?”
“不……不去……那里……”
心脏里的芯核忽然牵引着我的共鸣之力,周围的一切都在嗡鸣颤抖。秋千的铁架子嘎吱作响,摇摇马底下的弹簧上下震动,院墙角落的狗洞上方裂痕寸寸延伸……只要我心念一动,所有能量都会为我所用。
用来干什么?
阻止黎深带我回去那个地方!
我再次从记忆之中猛地回过神来,可是这次并不是苏醒于黎深的精神图景之中,我缓缓移动眼珠子,只看见眼前有明亮的灯光,还有数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紧紧盯着我,我瞬间明白自己竟然在手术中途醒过来了。
而我清楚地听到了手术刀、镊子等工具在铁盘上微微震动的声响,输液铁架亦有嗡鸣之声,头顶的灯也好似在逐渐变暗又变亮……
看见我睁开眼,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我靠,她怎么突然醒了!”
“这动静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不知道!”
“主任!”
黎深看了我一眼,说:“麻醉加倍!”
“可是……”
“我知道,马上结束。”
瞬间,我又失去了意识,回到了黎深的精神图景之中。
而我差点被眼前的画面吓晕。
我竟然出的血比上一次还要多!胸腔里一汪血,不要命地往外冒。但是手术室中那些奇异的动静都随着我被麻晕过去而消失了。
“生命体征在急速下降!!!”
“出血点还没找到吗?!”
“体外循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快快快调血包!之前备下的快没了!”
“肾上腺素准备!”
“出血点!是出血点!!”
“针线!”
黎深快速缝好出血点之后,他厉声问:“生命体征?”
“还在下降!必须开始抢救了!”
“准备抢救!”
刚发完指令,黎深忽然转身将右手的手套摘掉,所有人,包括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自己的食指悬于我的心脏上方,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的精神力传来一阵波动,紧接着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冰封了的声音,“喀啦喀啦”……可是表面上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黎深接过新的手套迅速戴上,从助手手里接过针线,快速缝合心脏上的刀口。缝好以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开始抢救。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画面不再清晰,手上撸猫的动作也越来越小。我硬撑着一丝清醒,听见黎深问:“生命体征?”
“在……在恢复!”
“麻醉剂量回调。”
“已经回调!”
“准备关闭体外循环。”
说罢,大家再次动了起来,着手关闭体外循环,让血液回流到我的心脏。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直到我的心脏再次开始顺利跳动。
“一切指标稳定之后,马上开始缝合!”
不知多少分钟过去,护士报了一串数值之后,黎深振奋地说:“好!开始缝合!”
紧接着,所有人又再次忙碌起来,拿走撑开器,将胸骨缝合起来,心脏逐渐再次被坚硬的骨头牢牢包围在胸腔之中……再后面的画面,我就没有看见了,意识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在icu里悠悠转醒。
我茫然地睁着眼睛,觉得疲惫,阖了下眼,又缓缓睁开。身上非常难受,四肢僵硬无力,麻醉的效果过去了,胸口上的刀口一阵阵疼,让我想吐。
我张了张嘴,又想到现在我这动弹不得的样子,真吐也会吐到自己脸上。于是我硬咬着牙,熬过了那一阵恶心。
脑袋昏昏沉沉,我又闭上了眼睛,但我在睡着前,努力在脑海中呼唤了一声:「黎深。」
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了,我从icu出来,回到了我的单人病房之中了。
我感到腿边好像有人,我艰难地动了动腿,那人惊醒,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的嘴角翘了翘,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我的喉咙无比干涩,嘴唇似乎被黏上了,想说话也开不了口,只得在脑海中对他说:「谢谢你们的全力以赴,让我平安挺过了手术。」
黎深则是开口回应我:“应该的。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我如实道。
他看了眼吊瓶,说:“这瓶止痛药刚开始打,一会儿就好了。”
他起身拿了根棉签沾了点水在我的嘴唇上涂,让我的嘴唇终于不再死死地黏在一起,可以张开一点口。随后他用针筒抽了水,轻轻插进我的嘴唇缝隙里,缓缓推动,微温的淡盐水滋润了我干燥的嘴唇和喉咙,一路流入食道中,终于舒服了一些。
他给我喂了两管水之后,我摇摇头,他就不再给我喂水了。
我的手指动了动,他立刻会意,坐回我床边,握住了我的手。被他握住,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么冰冷,在他的温暖之下,我的血液好像才终于流向了指尖,麻麻痒痒的。
我哑声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多。在icu监控了24小时才将你送回来的,然后你又睡了一天多。”
我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说:“是不是都五月一号了?”
黎深愣了愣,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看了眼,才说:“是,你从四月睡到了五月,挺厉害的。”
我弯了弯唇,不敢用力笑。“就知道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黎深似有点无奈,说:“也就你心这么大,刚醒就有力气开玩笑。”
“不好吗?”
“看到你有精神,当然好。”黎深捧起我没有吊针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眼里盛满了浓浓爱意,“手术辛苦了。”
“这话不应该我对你说吗?”
黎深摇摇头,说:“如果你不是哨兵,这场手术会更加凶险。多亏你身体底子好,所以我们的努力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回报,把你顺顺利利地从手术台上送回来。”
我回忆着自己当时所看到的画面,说:“有件事我想对你说……每次你的手术刀碰到我的芯核时,我都会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
黎深亲了亲我的手腕,说:“不着急,这件事等之后再说吧。你别说太多话了,好好休息。”
我只好乖乖闭嘴了,但是眼神却是一直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他无奈地说:“意识对话也不要,你要静养,脑子不要太活跃。”
我只好妥协地一叹气,闭上眼。
但是我睡不着,脑子更不可能闲得住,盘算了一下时间,意识到现在是半夜,于是我又开口问:“你明天要上班吗?”
“不上,但是要出去开个会。”
“那你好好休息,不要顶着两个大眼袋去吓人。”
黎深“嗯”了一声,又捏了捏我的手指,说:“月底天行市有个学术会议,我想带你一起出席。”
“作为你的研究成果?”我笑道。
黎深朝我倾了倾身,说:“想带你认认人,都是要跟我结婚的人了,我想让他们认识你,他们也说想见见你。”
“想知道本小姐何方神圣,能够和超级变态大魔王黎深谈恋爱?”
“嗯。”黎深笑了笑,“可以这么理解。”
“没问题,一定不给你丢脸!”
我们之间又静了静,我正要催黎深去休息,他开口道:“你不要再去追查那件事了。”
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在说追查芯核去向的事情,于是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黎深说:“危险。”
我很快反应过来,说:“和我这次心脏病有关吗?”
他没有说话,但也相当于默认了。
我静了静,将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说:“我说过的,我是你的哨兵,我们共进退,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我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过两天出院再跟你说,你先好好养伤。”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黎深欲言又止。
我说:“不是我无理取闹,我作为病人,连自己真正的病因都不能知道吗?哪个医生会等病人出院之后才说的?”
我有点动怒,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我脑袋一阵眩晕,把后面更多的话都咽下去了。
我想说,有什么问题直接说不行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给个痛快。
我还想说,我都做了这么多准备了,现在刚摸到一点边,就不让我继续往下查了,我怎么能甘心?既然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到我奶奶,牵扯到那些特殊行动组的人,那么多查一点,对我和黎深的解惑更有帮助啊!
没错,我觉得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就算真的查出来什么,也就是给我们自己解惑而已。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魄力认为我们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除非我们有了更好的助力。可现在凭着我们单薄的两个人,太难了。不说别的,就说找到那些一排排躺在病床上,靠输液维持着生命体征沉睡的人之后,我们能救多少个呢?
而且我也惜命,从前或许是有过不管不顾为了任务、为了队友可以豁出去牺牲的时候,可是现在我有了黎深,我还想和他结婚、和他白首,我不会再轻易地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要半途而废。尤其是,黎深的意思并不是停止我们的行动,而是让我单方面不要继续了。也就是说,剩下的他来。
这怎么行呢?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完全不一样,我这才生气了。
“算了,”我喘了口气,说,“不说就不说吧。我睡了。”
本来是气话,我想着自己睡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还能睡得着,没想到我闭上眼没多久就真的又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我记着自己还在和黎深生气,想要把手抽走,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撇撇嘴,任由他拉着,姿势别扭地翻了个身,拿屁股冲着他,继续睡了。
第二天我是被房门外护士推着车或是病床走来走去的声音吵醒的,间或有几人说话声,还有小孩哭闹声也把我彻底闹醒了。
我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心说这医院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我斜眼瞟去,原来是黎深。
他见我醒了,走到我的床边,俯身解我衣扣。
我登时又恼又羞,说:“干嘛?大早上的……”
黎深说:“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如果恢复得好的话,我就给你安排出院了。”
我瞪他,说:“你真要等到我出院才跟我坦白吗?”
黎深没有搭腔,观察完伤口后又给我把衣服扣上了,说:“恢复得挺好的,晚点再做些检查,指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我问:“是不方便在医院说吗?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病例上怎么写的?给我看看。不给我看我就去找关轩了啊!”
黎深八风不动,淡定地说:“我去给你开检查单和开药,一会儿护工阿姨来了你让她去拿药和给你做检查。”
我在床上不安地挪动身子:“你是不是把我病例给扣下了?我是得了绝症还是怎么的,怎么就不能看了?”
黎深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语气严厉:“别乱动!”
“我可以不乱动,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我语气放轻,“是不是真正的情况和你病例上写的不一样?”
黎深没脾气了,只深深地喷了口气。
我盯着他的反应,慢慢地猜:“……是不是和以太芯核的性质有关?你不想被有心人打探到关于它的消息?”
黎深幽幽地盯了我半天,最后却是丢下五个字就扬长而去:“我去开单子!”
我无能狂怒,狠狠地捶了下床垫,把被子一卷,将自己裹了进去,气呼呼地胡乱蹬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