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元初陈太初和苏昉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中蕴含着的轻嘲和笑意,感觉到手下纤细的背因为忍着笑微微颤动着,赵栩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当局者迷,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我坐轮椅,腰果然一点也不疼。还有,阿妧是我家的——人。”
换做是他自己,倘若九娘被阮玉郎掳走回不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倘若九娘选了太初,他又会卑鄙无耻毁约到什么程度?他只是运气够好而已,心底最深的恶不曾被引出来。
苏昉斜眼去看赵栩和九娘:“不管你能不能惦记一辈子,六郎,我可是要看着你这辈子的,你要是敢再娶再纳别的女子。我定会将阿妧接回来。”
赵栩仰首喝了一口酒,眼角越发通红,面色却越发瓷白,整个人妖艳如一株曼陀罗,听了苏昉的话,垂眸看看身边的九娘:“好,那你看仔细了。”他忽地笑起来:“就算阿妧和我置气,也该是她弟弟十一郎或是孟彦弼来接她,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隔房表哥?”
苏昉用力挥了挥手:“你懂什么?阿妧和我娘这么有缘,她就像我的亲妹子——”
九娘微笑着,举起怀里的小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本来就是亲的——”一个“娘”字淹没在酒中,甘甜得很,余味无穷。
她放弃了前生今世既定的两条路,走向第三条铺满荆棘的路。阿昉也终于真正放下了自己离世的伤痛。现在元初也从恩和仇里跨过来了,他日再见李穆桃,才能如陈青所言,沙场见就拼个你死我活,无战事亦江湖陌路。只有太初,她吃不准他会如何待小鱼,他们在一起说的话别人也听不太懂,总含有机锋或其他深意,又或是儿时共同的趣事。九娘不明白他们如何能记得五六岁以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前世幼时的种种了,甚至有时她感觉到太初有心怀离尘之愿。
入世或出世,修道或悟禅,只要都是太初的心意,她都能懂。再强大的人,看起来再厉害再完美的人,无论是她的前世,元初或太初,甚至陈青和赵栩,其实依然会犯错会软弱会怀疑会崩溃,掩盖得越好,冰层越厚而已。经历过生、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的王玞,早就该懂:万事需留一线慈悲心,尤其对自己。
因为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他们,永远不会变成苏瞻、阮玉郎、太皇太后那样的人。
***
汴京城的月色也清润,翰林巷孟府家庙院子里,蒲团上的梁老夫人已经跪了两刻钟。六娘从宫中来信,言语极其小心。但自从钱婆婆奉召入宫,她心里早有了准备。
“娘——”孟存匆匆大步进了家庙,伸手去搀扶梁老夫人:“母亲这是为何?儿子要是做错了什么,只管责罚就是,若是跪坏了身子,让儿子如何是好?”
梁老夫人搀着他的手,慢慢踱到西廊下,看着廊下的灯笼,叹了口气:“仲然,叔常的事,你可知道了?”
孟存一怔,拂了拂美人靠:“娘,快坐下歇歇。九娘极得殿下的喜爱,叔常能在殿下左右,自然是好事。他还破了黎阳仓大案,他日三叔一脉,得以靠他光耀门楣,是好事。”他笑道:“娘,你放心,我奉太皇太后的旨意拟旨,并无失职渎职之过。二府也并未为难我。我在翰林学士院甚自在。还有阿婵,虽是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可她和九娘最是要好,想来在宫里以后也会顺顺当当的。说不定还能早日出宫嫁个好人家。娘是担心什么?我难道还会眼红叔常不是?”
梁老夫人精神萎靡,听了孟存的话,略振作了一些,点头道:“你能这么看就对了,上次娘罚你,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娘的苦心。”
她其实有许多话要说,梁老夫人静静坐了一会:“老大回宫里当差了。你也常在宫中行走。我身边贞娘也陪着阿婵在宫里。以后说不得阿妧也要入宫,慈姑肯定也是要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