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已晚(1 / 1)

连川做了噩梦,醒来时惊了一身的冷汗,腹痛如绞。他翻来覆去,最终没了力气竟昏死过去。

卯时初刻,宗政毅去了连川的营帐,连星还睡得很沉,而连川却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上的寝衣湿透了,发丝黏在脸侧和额上。见他手虚虚地搭在小腹上,不知又是怎样熬过来的。宗政毅转身去打了热水过来,脱下连川的衣服,为他擦拭身体。从脸到脖子、锁骨、胳膊、胸膛、腰、腹部、后背,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连川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

他只会捆了他的手拿他当作发泄的工具,忽视他早已遍体鳞伤。宗政毅抬头,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帮连川擦拭完给他换上干净衣服。

一刻钟后,连川醒了,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时,忙坐起来往床里侧退。

宗政毅握住他的手:“别跑好不好?”

说罢他撑着腰站起来,端了桌上还热着的粥过来。连川注意到他的腰间似乎挂了什么东西,裹在衣服下,肚子看起来又大又圆,像极了怀孕八九个月的样子。

“张嘴——”

连川摇头,“我吃不下。”

“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做。”宗政毅紧紧地盯着他。

“不用了……”

“不行。”宗政毅打断了他。语气虽不尽温柔,倒也平和。

看对方的架势,连川知自己势必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桂……桂花糕……”

宗政毅一听,立马起身,“我去给你做。”

宗政毅挺着腰大步去了厨房,逮着掌勺的厨子就问:“桂花糕怎么做?”

厨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啥时候了都,哪子有桂花?还桂花糕……”

一心只想着做桂花糕的宗政毅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时节根本桂花。他大步流星地走去马场,腰间的重物坠得他直不起身来。他想解了这玩意儿,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他骑着马去了城里。

一刻不停地疾驰到午时,他才进了城。一进城便挨家挨户地问有桂花没有,甭管糕点铺子还是寻常人家,一个不落。

坐街头编篮子的老太问:“要桂花做啥子?”

肉铺子上拿大刀的屠夫说:“么得么得!”

街上抗糖葫芦插杆的说:“要糖墩儿不?”

宗政毅捂脸,沉默片刻道:“来两串吧。”

一老婆子走来道:“哎哟,你这是快生了吧?我是稳婆……”

宗政毅拿了糖葫芦忙离开了。

糕点铺子的掌柜说有桂花糕,但没有桂花。他不想买现成的,只得再去寻。

没多时,住在这片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大肚子的孕夫在找桂花哩。

“你呀,去李府看看。”算命先生给他指了条路。

宗政毅问清楚方向,找去李府。他径直走向大门,被门口的小厮拦住。

“你谁呀?”

小厮嚣张的模样让宗政毅恼火,他堂堂九五之尊,何时被人指着胸膛这样质问过?

下一刻,他捂着肚子躺倒了地上,“疼……疼……”

小厮傻了眼,“你你你……干嘛呢!”

街上的人看了指指点点,闻讯赶来的管家怕丢了府上面子,命人将他抬进了府内。

宗政毅抓住管家的手问:“你们这儿有桂花没有?”

管家皱着眉摆手,“没有没有!”

宗政毅捂着肚子又叫起来,“孩子……疼……要去官府告你们……”

管家怕把事情闹大,心急地一跺脚:“有!”

说来也巧——李府的小姐体弱,常年病着。去年新瞧的大夫给开的新药要拿桂花做引子,喝了几味竟真见了些效用,于是李府将全城的桂花都搜集了来,贮藏在冰里,用时取出,皆是新鲜的。

管家与了他一坛,“拿上快走!”

从城里往回赶时天早黑了,夜里骑马不能太快,到军营时夜幕将褪。

越是信口胡说的越能反应心中所想,连川想支走宗政毅不假,想吃桂花糕也是真。他有数年不曾吃到嘴里了,自打开始镇守边疆。让定期去城中采购的给他捎些回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可是他舍不得。采购一次本就麻烦,更何况军中那么多将士,只能仅着必需品先。偶尔暗中回京他也吃不上,总是先溜去皇宫,远远地看一眼宗政毅,再去将士们的家里,看看家眷有何要带的,并不多留。

怀连星的时候,头几个月总是吐,什么也吃不下,心里总想着这一口。金戈瞅着他连胃都快吐出来了,私自跑去城里给他买了几盒回来。他舍不得吃,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这才算是尝到心心念念的味道。

被囚禁在宫里的时候也想吃,然则那种处境下,他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再后来,渐渐地便想不起来了。

他心里有一丝的期盼,可是到天黑宗政毅也没再出现。他摇头苦笑——随便说说罢了,不能当真。可还是……还是……他揪着心口的衣服,几乎喘不上气,想起许久之前的事……

“将军,不可!”连希死守营帐入口,不肯让连川出去。

“星河……”沈明郎也在一旁拦着。

“让开!”连川怒道。

“你挺这么大个肚子去了能做什么?!”沈明郎吼了起来。

“将军,成将军的支援马上就到了,只要金戈他们再坚持一会儿,不会破防的,将军——”连希苦苦哀求。

羌无将领狄龙率多了一倍的人马大举侵犯他戍守的西境。金戈带军苦战两日仍不见捷报,连川在帐中哪里还坐得住?他拿起束腹带,已经缠了一圈却又犹豫了。这小家伙,自七个多月险些早产那时开始,就没再怎么动过了。一边是他自知委屈了太多的孩子,一边是忠心耿耿跟随他的将士。他轻抚腹顶,终是咬牙缠紧了,披上铠甲,拿上长矛,要赴战场去。

“同生共死。”连川道。

连川上阵,给大渊的士兵鼓舞了极大的士气,然则终不敌羌无,已是拼了命在死守防线。连川冲在最前线,只要他不退缩,大渊的士兵就不会退缩。可腹部,却不合时宜地传来阵痛。眼看着狄龙的剑就要刺穿他的心脏,他却痛得提不起长矛来挡,幸亏金戈冲了过来。

看着金戈身上的伤痕,他心中自责,紧咬牙关又敌了上去。

“你这身手可大不如从前!”狄龙道。

“少废话!”连川的声音颤抖着。再坚持坚持,成钰马上就会来的。

二人胶着许久,狄龙见连川身影不稳,道有机可乘,便将左手的狼牙棒抡了过去。连川忍着阵痛躲避不及,正正被击中腹部,跌下了马。

“星河!”

眼前发黑的连川听到了成钰的声音,他多想,多想那人也像从前那般,也叫他一声星河。

——“公子的字能否告诉我?”连川问太子宗政毅。

“天水。你呢?”太子问。

“我啊,”连川揪着衣角笑笑,他哪儿有什么字,“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那是他最喜欢的诗句。

——数十名将士立马围在了连川周围挡着敌军,金戈刚要抱起连川,却见他腿间一片红。

“别碰他别碰他!”沈明郎大叫着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人拎着七七八八的东西。他把一方枕垫在连川头下,又在他身下铺上厚褥子。解了连川的束腹带,却见一道青紫横亘在隆起的孕肚上。

“明郎……”

“叫你别来别来,死活拦都拦不住,图个什么?那狗东西丫的能看到吗?!”沈明郎破口大骂。他给连川盖上薄被,褪下他的亵裤探了探宫口,这才开了两指,羊水都没破却出血不止。

连希和金戈守在连川两侧,连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不图……什么……江山我要守……守着,将士们的……性命我也要……要守着……”连川腹中疼得厉害,五脏六腑全都绞在一起,要碎了似的。

“别用力别用力!”沈明郎给他扎上针,“连希你先喂他点吃的,有的熬——”

“好!”连希擦擦泪,端起了粥碗。

方才喊杀一片的战场突然变得寂静,连连川气若游丝地喘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双方的将士们都原地立正,朝天竖起兵器。

狄龙下马,丢了兵器朝这边走来,“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将军,并未携带任何暗器。”

围着连川的士兵一刻不放松地盯着他。

沈明郎慌了,那血怎么都止不住。这样下去,只会落得一尸两命。

“明郎,你帮我……把孩子养大……好不好……”连川抓着他的手乞求道。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帮你养小崽子!你自己养!”沈明郎颤抖着,怎么办?怎么办?眼瞅着连川脉象越来越弱,瞳孔渐渐无神,他几乎要疯了。

连川突然浮现出许多往事来。往事的碎片最终勾勒出来的,是宗政毅的模样。

一个时辰过去后,连川的宫口开到了七指,羊水还未破。狄龙终于按捺不住,冲破了守卫,跪在地上,抱起连川的上身,让他依靠着自己。

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的对手是个临产在即之人呢?然则再懊悔,他也收不回打出去的那一棒。

“连川!你醒醒!醒过来,醒过来……你若是不醒,我就带着兵马攻破防线,夺了大渊的江山!你听到没有?!”

沈明郎塞了一颗药到连川口中,他将手置于薄被下,按揉连川的腹部。“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他冲连希吼道。

痛意唤醒了连川,他挺直了身子,全身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不……嗯啊……”

狄龙看着瘫倒在怀中的人,眉头拧成一团。他与连川打了数年,连川的功夫远不及他,而他没有连川的计谋。这人长得这般清秀,哪里有个武夫的样子,若着一身青衣,束发,定是这世间最美之人。

半个时辰后,连川的羊水终于破了,胎儿有下行之势。

“用力!星河——”沈明郎喊道。

连川揪着被子咬紧了塞在嘴里的布团,他的脚趾紧绷着,下身疼得没了知觉。他所有的精力都已被抽干,就连呼吸也便得困难。

“连川!连川!”狄龙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

活着好难,爹不要,娘不要,流离失所,无处可归。

爱一个人好难,任他摆弄,随他所愿,还是换不来哪怕一点真心。

这世界的一切都好难,他只有腹中这个孩子了。

宗政毅端着一盘刚做好的桂花糕溜进连川的营帐中,那人还在睡着,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他脱下鞋躺到连川身边,轻轻地拍他的背。

在做什么梦呢?宗政毅想。正思忖着,连川朝他这边靠了过来。他一惊,旋即把人揽入怀中。

仍是太子之时的他在马车上看到倒在路边的这人时,只是出于怜悯才把他捡了回去。结果把他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衣服后,再移不开眼。他那样纯粹地看着自己,灵动的眼,微红的脸,如沾了秋露的桂花。

他想拥有他,这个念头萌生在心里。

只是,他最终让所谓自尊、疯狂、嫉妒、愤懑把喜欢与爱恋埋葬,把这人推远了。

连川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又梦到生连星那时候的事了。当他回回神,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某个人的怀抱中要挣脱时,却被抱得更紧了。他的额头紧贴着宗政毅的胸膛。

“放开!”连川小声道,他怕吵醒连星。

宗政毅不回答,也不松手。

宗政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气息隐忍。他在,哭么?怎么可能……连川抬头,看见了宗政毅脸上的泪痕,映着点点月光。

“嘶——”连川倒抽一口冷气,把手抵在小腹处。

宗政毅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从背后拥他入怀,将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覆在他的小腹上,力道适度地揉着。

连川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第一次,他们这般同床共枕,他的手没有被绑着——只是这样静静地躺着,像许多恩爱的夫夫那般。

我在你身后跟了许多年,

期盼你回头看我一眼。

我想,只要你还愿意回过头来喜欢我,

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

可是我手里的花谢了,

你也远得我看不见了,

为何不能再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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