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勺子,用着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地抱怨道:“迈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天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地理志,却还是没有研究出来我们现在在哪里。”
迈克罗夫特的视线一下子凝聚尖锐起来。
“是感到有些无聊了吗?”他平静地问。
“有一点。”苏冉耸了一下肩膀大方地承认,“毕竟我没有办法和南希聊天解闷。我记得你是在牛津念书,这里离大学远吗?”
她眨了眨眼,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迈克罗夫特回答之前,南希端着汤重新回到了饭厅。就在她摆好汤碗准备站到一边等待吩咐的时候,迈克罗夫特却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遣回了厨房。
他没有去动面前的食物,十指相抵,将手腕放到了桌上,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几秒钟后,他看向苏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口吻却异常严肃:“我很抱歉,苏,将你贸然带到这里来,一定为你增添了许多不便和困扰。”
苏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件事,甚至还为此向她道歉。
“……不……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在那时为我解围。”她为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组织着语言,试图缓解着忽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迈克。安静,清闲,雨过天晴后的风景也一定很漂亮。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儿。”
听到她的回答,迈克罗夫特的眉头轻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是吗?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下巴十分方正,下颌底的尖端却带着一点弧度,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因为审慎自持而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那瞬间柔软下来的深邃五官就只剩下迷人的英挺。
看着那张满带笑意的脸庞,苏冉下意识地就觉得原本准备想说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当然想多待几天。”她放柔了声调,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转折听起来得体而自然,“但我想,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先回巴黎,处理好之前的事情。”
迈克罗夫特的笑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褪去,苏冉看到他又重新变为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胸口有些沉重,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可以麻烦你帮我订一张明晚返回巴黎的船票吗?”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苏。”迈克罗夫特转过头,目光微微闪烁。
“我知道。”苏冉像是承认一个难以面对的事实一样,无力地叹息,“我知道他们是怎样危险的人物……我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和傲慢,但我躲在这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迈克罗夫特突然打断了她,幽深的视线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如一团冷火,静静燃烧着,“我倒是想要洗耳恭听我们聪明机敏舍己为人的苏小姐,到底要怎么处理和那几位先生的关系。”
听到这句不留情面的反讽,苏冉用力攥住放在腿上的餐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克,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
“是的,苏小姐。”他再一次强硬地打断她,表情沉静依旧,口中却还用着尖酸疏离的称谓,“我确实很担心你,因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将你从那样的险境里带出来了。”
迈克罗夫特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落进苏冉的眼里,让她的心头狠狠一窒。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露出一抹微笑:“是的,迈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让我珍视的朋友为我继续冒险了。”
迈克罗夫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听到这句话忽然高高挑起了眉头:“那么想必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无法袖手旁观看着珍视的朋友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心情。”
苏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心情,她当然明白。
她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细微的挣扎,最终选择将上次在歌剧院后台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那几位先生恨不得将彼此除之而后快。上一次埃里克因为剑伤险些送命,现在又有亨利勋爵因我……而丧命,”她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睫毛使劲抖了抖,“我不想再看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回去。”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湿润的光泽轻轻晃动着。
“mike,please.(迈克,我请求你)”
高挺的鼻梁在迈克罗夫特脸上投下阴翳的剪影,他深深凝视着她,英俊的脸上神情莫测,然后,他收紧下颌,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苏,你不能离开。”
苏冉再也无法忍耐,将手中狠狠攥成一团的餐巾扔到了桌子上:“迈克,到底是为什么!?”
“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她几乎是叫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庆幸南希听不见任何声音。
“既然那个时候,你愿意承受被关进笼子的风险也要去见埃里克先生,”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迈克罗夫特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平缓冰冷的溪流淌过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意刺骨的颤栗,“那么我想,你一定并不介意小小地失去一下人身自由。”
他说到这里,似有似无地扬起嘴角,轻轻地反问道:
“不是吗,我亲爱的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