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如果掉入水里,为了求生,会拼命挣扎向上划,不论以多难看的姿势,只要能得救,能上岸就行。而一个刚开始成立的公司,为了不死亡,也会做出许多自救的措施,有时候这些措施可能看起来很可笑,可回头去看,全是满满的、喷薄的生命力。
厂里虽然每个月都有零星订单,但没有办法做成持续下单的客户,所以周长城每日一睁眼都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去找客户找订单回来,养活有限的几个员工,把公司给开下去,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不能心态崩溃,得以乐观的面貌出现。
万云自从开始做茶叶礼盒生意后,总是要到专门售卖礼盒的店里去购买盒子,价格高端些的是古朴的陶瓷罐,大部分的是普通的纸盒或铁盒,装茶叶的铁盒外头用激光印着字或画,从工艺制造的角度看是不难的,新云城的机器完全可以开模量产,于是她积极地跟礼盒店的老板打好关系,又透露出自己家里也有工厂在做模具生意,可以做这种礼盒,就在深圳,送货上门,批发价也便宜。
因为万云每次来购茶叶礼盒的时候,数量总是很大,几百个购买,属于大客户,所以那卖礼盒的店家也愿意跟她打好关系,约了时间,一起去新云城看了一圈,决定先定制两千个红色的铁盒,上头就写着“喝精品好茶,品百味人生”的字样,数量不大,利润非常平,也就是赚个开模费,但这只是他一家的订货量,深圳可还有好多个茶叶城呢。
周长城原先是管项目的好手,现在新云城基本上没有项目给他管了,他主要的职责是销售,万云给拉的这个做茶叶铁盒的客户虽然订单量小,两千个盒子算下来,赚了不到五百块,但给了他们两个一个启发。
新云城实在没单了,就开始批量生产这种能装茶叶的铁盒子,盒子上印着红茶、绿茶,还有祥云等字样花样,也可以按客户的要求接受特定的图案,接下来,周长城和万风两个天天出去跑客户推销这批盒子,很快周围但凡是卖茶叶的店铺,多少都进了一些货,广州那头能联系上的店家也都去了,钱赚得不算多,重要的是账上流水跑动起来了。
不过一家家去跑客户,又是在夏季,天气热不说,也是茶叶送礼的淡季,很多商家就适当进一点,只说后续需要的话再打电话去订。
跑客户实在是太费人了,万风老说自己两条腿都跑细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决定按客户订货量,给万风发提成,以来提高小伙子的积极性,铁盒子卖得越多,他拿的钱就越多,提成方案一出来,万风果然又活了过来,不用周长城督促,他自己就列了个店铺名单,每周都准时打电话去问这些老板要不要补货,他能送货上门,谁能不爱这种亲手挣来的钱呢?嘿嘿。
万云的闲云茶室一直在给企业供货,有一回她看到铁盒上“品茗”两个字,心血来潮,让周长城在铁制礼盒上印制了客户的名字和图标,采购看了觉得有趣,拿了盒子回去给领导看,大家都觉得很有企业特色,一拎出去,个个都知道是公司发的,于是在中秋节采购礼品前夕,光是这种盒子的茶叶就进了三千多盒,其他的山货也陆续有订单过来,不比去年底少,那阵子万风开着那辆小破面包车,送货就送了好几天。
不是万云骄傲,把这个客户伺候好,她开张就能吃一年,真是多亏董哥当初愿意介绍,不过她这种在礼盒上印名字的方法很快就被抄袭传开,就显得一点儿也不特别了。
除了做装茶叶的小铁盒,周长城万云和万风坐下来发散思维时,说到现在杂货店里卖的很多家用产品,脸盆、垃圾桶和水杯,全是塑料制品,他们可以做出来,批发给那些杂货店。恰好现在是九月份,正是各个学校开学的时候,即使拉着这些东西到校门口去摆摊子,也能赚钱。
广州的学校多,周长城看不得机器闲下来,就真的产了一批这种简单便宜的塑料品,开学季时和万风两人开着面包车做成个流动摊贩,产品是卖出去了,就是钱没挣多少,这对姐夫和小舅子也晒了个墨黑回家。
到了家里,刚冲过澡,万云发现他手臂和肩膀都晒得黑白脱节了,而周长城伸出手要去抱已经会满地爬的周之慎时,周之慎被眼前黝黑的爸爸吓得直哭,无意识发出“妈妈,妈妈”的叫声,万云则在一旁笑出声来。
臭爸爸周长城不顾周之慎哭,硬是要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两口,还拿胡子扎他,把人扎得哭得更厉害了,哄不住了才还给万云:“臭小子!才几天不见,爸爸都不认识了?”
万云哭笑不得接过被周长城亲哭的儿子,给他擦泪擦鼻涕:“好了好了,不就被爸爸亲了几口嘛,不哭了哦宝贝,爸爸最爱你了。”
周之慎一个不到十个月的小人儿哪里听得懂爱不爱,在万云怀里伏着哭,还拿小短手去擦刚刚被亲过得地方,万云拿起一个小鸭子逗他,小孩儿一下就笑了,也不记仇,笑得眼睛眯起来,纯真无邪,人又长得白白胖胖,看着真像只小猪崽,让人抱起来爱不释手。
这小孩渐渐长开,是越来越像周长城了,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亲父子。
“不行,我跟阿风还是不能这样自己上阵卖东西。”周长城在外忙了几日,回到家,全身心放松下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双脚打开,摸着头上的短发,大概是晒黑了,轮廓更显幽深,那管高挺的鼻子凸起,耐看得让人觉得失神。
他否认了卖塑料脸盆水杯这条路,不是周长城不能吃苦,是方法错了,他代表的是生产源头,不是零售方,他的工作重点是要搞定中间的经销商,要让人给他赚钱,不是自产自销,路子不对,同志仍需努力调整。
“如果用新云城这个商标继续注册家用产品,能不能找到进超市货架的机会呢?”万云哄好儿子,又把他放在地上爬,有些心疼周长城晒成这样,广东九月的太阳毒辣,把人都晒掉皮了,忍不住过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脸,“也不会找个阴影地方摆摊子。”
天气热,夫妻两个感情好,有几日没见了,还是靠得紧紧的,周长城把人搂着,觉得小云生完孩子后,身上多了点让人想入非非的肉,贴过来时,女人的手感特别好,光天白日的,周长城竟起了反应,忍不住转头去悄悄摸了一把,正想转头亲她,又看到周之慎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嘴里还“啊啊喔喔”地乱叫,他不自然咳嗽两声,故作凶相:“看什么看,玩你的玩具!”
“你凶他做什么?”万云脸上发烫,看丈夫的眼神里都要拉出丝来,推开周长城的身体,往旁边坐了点儿,又被一股男人的蛮力揽过去,依在他胸口,小声嗔道,“等会阿英姐要看到了。”
周长城快速转头,看到阿英姐在院子里晾那小屁孩的尿布,抓着万云啃了两下才说:“只要我们够快,她不会看见的!”
“跟你说正事儿呢!不正经!”万云拍开他乱捏的大掌,脸上红红的,“你儿子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爸爸妈妈亲热他才能出生。”周长城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但毕竟是白天,还是努力压制了一下,把万云的唇吻红,不舍道,“晚上等他睡了再说!”
“进超市当然好,就是要想办法去谈。”周长城接上万云刚刚的话头,“原先我听一个也是做注塑品的同行说过,进超市的费用跟条款很多,成本打得很平,量能走起来就有赚头,但是回款也麻烦,所以最好能找个代理商去做,如果自己亲自跟进的话,估计是赔本赚吆喝。我的目的不是做家用产品,也不是要做日用品品牌,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既然这样,那不如找那些专门做日用品的厂子,他们用的那些瓶瓶罐罐,几乎都是塑料的,每月出货量又大,我们总有机会。”万云一听周长城的说法,立马就转过弯来了,又提了个方向。
现在厂里生意真的非常一般,还给罗四桢第二次的五万块钱,还是万云从餐馆里挪过去的,而林彩虹那儿还有八万的欠债,桂老师虽不在乎他们还不还装修款,但这也是一笔不能赖的账。
1996年已经过半,他们的债务压力依旧很大,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彻底还清,罗四桢是拖不得的,如果不能全部还上,只能跟林彩虹商量再给点时间,不过要多支付利息。
周长城伸手摸摸自己皱起来的眉头,这种小件的注塑品不是不能做,成本低,利润也低,一定是大量走货才能赚钱,所以他并不是太倾向做这种生意,可目前来说,他的选择真不多,那些利润高的产品订单谁都想争着要,新云城现在没有很大的竞争力,小云说得对,如果能跟一些日用品的公司打上交道,那至少能把现金流盘活。
每每说到到这种事,周长城都会感慨:“要是彭鹏那个厂子还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找他谈谈。”
新云城每月也有订单,但赚的钱有时候能抹平当月开销,有时候则完全不足以养活厂子,甚至有两个月给员工的工资,都要万云从其他地方转过来,若是到了还债和给供应商付款的日子,万云这个财务要把家里所有账本都拿出来盘算,还得尽量合法合规。
她本来只是个学了个初级会计,现在都要慢慢做成熟手了,江曼总说这是实践出真知,还夸她干得好,有进步是好事,但万云只觉得皮都要扒了一层。
钱的事很紧张,心态也总是起伏上下,夫妻两个时不时都要鼓励对方不能放弃,要想办法把厂子周转下去。周长城这个一厂之主,只在身上常年带着一千来块的现金,多了就没了,说出去都难以相信,几十万的厂子,新云城账上的现金少到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