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五月底,广州已经正式进入夏季,这里气候的温度,比平水县的高多了,太阳白花花地照在地上,偶尔会下五分钟的太阳雨,下过雨后,空气中的热浪反而更为滚烫。

万云忙忙碌碌这整个月,热得一身痱子,身上扑了白色细腻的爽身粉,才觉得干爽些,此刻她坐在桂春生堆满了书的房间里,开着电扇,吹着凉风,总算有时间能坐下来给她姐写一封信,如今到了广州,才发现人与人之间,联系方式是多样化的,有电话,有电报,桂老师说还有bp机和大哥大,但这些都不是万云能用得起的东西,对她和万雪来说,写信才是最有性价比的。

展开白色的稿纸,万云开头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姐:我们到广州一个月,暂时落脚了,广州好多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杂乱,每个人都很有本事的样子。事情千头万绪,简直不知道从哪里跟你说起,这一个月来,我们忙着适应这里的一切,周长城不停找工作,很是艰辛,实在不知道怎么讲…”

等写完这一句,万云顿了顿,读一遍,叹口气,把信纸撕掉,重新换了一张,咬咬嘴唇,提笔再些:“姐,姐夫:展信佳,我和周长城在广州一切都好,请勿担心。周长城已经找到工作,我的还没有落定,但不是大事,广州遍地都是工作机会,我们有地方住,不必租房,桂老师也很照顾我们。请替我问候爹娘和阿风好…”

报喜不报忧,成了万云在广州往老家联系的一个情感起点,此后的每一封信,她都是这么写的,只写好的,不报难受的,因为知道写了坏的那些消息,除了徒增家人忧心,再无他用。

时间慢慢拨回周长城和万云刚到广州的那个傍晚,两人从火车站一路坐车到上回学校的公交站,再从学校的公交站转了六个站,这才到桂老师发来的新地址珠贝村。

公交车站边上有块石碑,碑上用红漆写着村名,再往石碑后面走十来米,有一条小水沟,水沟里长满了黑色的苔藓,满是生活垃圾,一潭死水,散发着臭味。

这个村子在桂老师从前教书学校的东边,远远的还能看得见学校那两栋较高的教学楼,不过一下车,周围不见大城市的面貌,反而见到村子里的生活气息铺面而来,连成一片的平房,间隔很近,墙皮有新有旧,多为三层楼,在村口看去,别说看到尽头,就是往后三十米都看不清楚,视线遮挡严重。

村里也有五六层高的楼房,这些楼房则是两栋或三栋连在一起,形成握手楼,楼下的绿色铁门一关,外人不可窥见,自成一国。有的大门里头传来鸡鸭叫声,听着跟平水县的农村没有区别。

这里的村民,跟平水县的村民相比,衣着稍微光鲜些,颜色多样化,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因为气候炎热,有不少穿水晶拖鞋和木屐的,几乎人人都讲广东话。除了本地人,也有在附近打工,租了村民房子在住的外地打工人,现在正是下班时分,几十人从公交车下来,正熙熙攘攘地往各自的租房走去。

按着桂老师给的那个地址,周长城和万云用普通话一路问过去,问路的时候,还被带着红袖章的村委拦下看了介绍信,得知是来投亲的,又再问了一下桂春生的信息,这才给他们指了路,查得倒不算特别严格,大概是像他们这种外来人口实在太多,村委也见怪不怪了。

周长城和万云谢过指路的人,在公交车站下车的地方,向右边拐了十分钟,按着门牌号码数过去,才到了一栋两层小楼的门口。

小楼是简易的广式建筑,上下两层,中间修了楼梯可以上楼,每层楼上下各有一个房间,一扇木门遮掩了里头的光景,一楼的左右两边各自带了个锁着门的小间,不知是做什么用处的。

而在正对着小楼门前,则是围了一小圈矮小的水泥围栏,围栏破旧,上面长满了杂草和湿滑的青苔,乌黑黑的一片,周长城若是拿个凳子踩上去,一定能翻墙而入,所以这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而他们所在的大门口,也是一扇双开的、镂空的生锈铁门,只用个粗锁头给锁住了,那简单的样子,仿佛一推就开。

至此,夜已经黑,四周邻居陆续开灯,他们的家里散发出白色和黄色的灯光,不甚亮,有饭菜香味飘出来,大人们在喊孩子们回家吃饭,这儿巷子多,看着似乎不显人,没想到不一会儿,各处小道竟奔跑出十来个小豆丁高的孩子,一路洒着欢声笑语回家去了。

周长城和万云拿出桂老师发来的电报,对了又对,珠贝村二巷112号,是这里没错。

“城哥,咱们喊一喊桂老师吧?”四月份,广州的蚊子和小咬开始成群出动,万云的脖子已经被咬了好几个痒痒包了,她正挥手赶着这些讨厌的蚊虫。

“好,我来喊。”周长城放下蛇皮袋,又把万云肩上的蛇皮袋卸下,双手拱成喇叭状,朝着没有动静的小楼喊,“桂老师,桂老师,您在家吗?我是周长城!桂老师!开开门!”

半晌,屋里无人应答,也没有亮灯,不知道怎么回事。

倒是有住在四周的人,手上拿着碗筷,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又缩回去继续吃饭,不多时,有新闻联播结束的声音传出来,这是七点半了。

“城哥,我们跟桂老师说了是今天到的吧?”万云都有些怀疑桂老师是不是没有收到他们的电报了。

“桂老师不是那种没有交代的人,他可能有事,没有及时回家,咱们再等等吧。”周长城也热了,广东的热和老家的热是不一样的,广东的热能让人从心底里燥起来,那种湿气从身体里面钻到皮肤表面,怎么也干不起来,只能一直闷着,他想把毛衣给脱掉,但是万云不让。

“夜里还有点风呢。”万云拦住他。

两人又累又饿,幸好带的红薯还有两根,早已经冷了,他们还是一起分着吃光了,无人在家,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坐在大门口,硬等着桂春生回来。

过了估计有一个多小时,前头暗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越来越近,周长城立马站起来,把万云挡在身后,眯着眼朝前看去,从巷子里走来一个跟桂老师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斯文相,头发半白,脸上戴着跟桂春生类似的银框眼镜,手上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头挂了个鼓鼓囊囊的皮质公文包,村里黑,没有公共路灯,只有各家屋内外泄的灯泡照明,地上的路凹凸不平,不好骑车,他双手扶着车把,偶尔拨动铃声,叮铃铃,叮铃铃,提醒路人,有人来,以免相撞。

等到了这小房子的门口,这人果然停下,瞧见有两个人,一直盯着自己,这中年男人也看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双方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张嘴的。

“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周长城,一个叫万云?”那中年人报出小两口的名字。

周长城和万云在黑暗中各自对望一眼,点点头,心里的警惕并没有减少一分。

“那就是了!”那中年男人笑,停好自行车,从兜里掏出钥匙,叫他们让开一些,“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出去办事情,耽误了,就回来晚了,你们等很久了吧?”

周长城和万云手牵着手,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齐齐摇头。

“桂老师跟我说过,你们今天下午到,叫我给你们开个门。怪我怪我!忘了时间!”那中年男人打开锁,又把自行车推进去,见周长城和万云迟迟不跟进来,看着他们蛇皮袋里装着的棉被和锅碗瓢盆,什么都丢不下,衣着是典型的进城务工老乡,也不知道桂春生是从哪儿挖掘出来的这一对活宝,又笑,“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跟桂春生是大学同学,以前也是同事,都是在学校里教书的。我姓凌,叫凌一韦,你们喊我凌老师也行。”

“凌老师,桂老师他人呢?”周长城一动不动,看着那个自称凌老师的中年男子不知摸到哪里,“哒”一声,把门口的小灯泡开了,一片黯淡的黄色灯光罩下来,总算破除了这门口的黑暗。

“桂老师这几日不方便招呼你们,他住院了。”凌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只是把门打得更开一些,让周长城和万云把东西搬进来,“快进来啊,站门口喂蚊子呢?”

周长城和万云一听这话,头发都竖起来了:“桂老师怎么住院了?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们也别激动,人到中年,身体难免有些毛病,他住院也只是休养休养,不是什么大事。”凌老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摆手,“快进来吧,桂老师的钥匙在我这儿,他让我给你们的。”

话说到这儿,周长城和万云这才信了这凌老师,搬着四袋行李进屋子里去,凌老师顺手把这双开铁门关上,那把大铁锁也落了锁,熄掉门口的灯,告诉这两个年轻人,他住左边的上下楼,桂老师住右边的上下楼,两头是共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中间的上下楼梯就是两人住处的分界线。

凌老师从自己房间摸出一把钥匙,带周长城和万云到一楼的那个木门去开锁:“桂老师这阵子忙,事情多,身体熬不住,就去住院了,所以今天招呼不了你们。你们今晚先住这儿,有什么事白天再说。”

那扇木门推开的时候,有点困难,只开了一半,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凌老师不由笑起来,也没有继续往后推,只是说:“我和桂老师临时搬来这儿,东西都没收拾好,里面肯定乱糟糟的,不过他特意交代我买了两张行军床,够你们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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