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那句“不要躲我”显然不管用。
施斐然再一次开始有意不接裴映的电话,或者接通之后不等裴映开口直接说自己很忙。
莫琳最近也很忙,忙于找上次办拍卖会的酒店的茬儿。
酒店最终没同意她关于砍掉绕泳池一圈的棕榈树的意见,不过开除了凭关系进来但从不按时上班的救生员,还在泳池附近无死角地安装了几个摄像头。
施斐然开始怀疑那晚掉进泳池的是不是莫琳,所以裴映才在零下的天气里,义无反顾地跳下水救她。
然后湿淋淋地来找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爱你”?
施斐然抓着笔在图纸上一顿,墨水很慢地从笔尖晕染,他眨了眨眼,扣上笔帽,插回笔筒,起身拿起外套离开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这种残缺让他每次站到自家门口时,都会仔仔细细地先检查这扇门。
今晚的门和自己早上离开时不一样。
有黄色的点状凝固物沾在防盗门褐色漆层上,位置在膝盖上方。
他盯着那些点状凝固物分析了半分钟,心头冒出一个过分诡异的猜测——他拧起眉,飞快刷开门锁,转身关门。
打开监控,在触摸屏上点了几下,调出一整天的监控内容。
倍速播放的监控让他眼睛酸、脑袋晕。
他打了个哈欠,用小指揩掉影响视野的生理泪水,突然在屏幕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和黑色运动裤,可能因为啤酒肚太大,衬衫肚脐位置有一颗扣子没系,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背心。
这人没穿西装,施斐然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他在拍卖之夜见过的那个胖子。
小屏幕上,胖子对着他公寓的门掏出了裤裆里的器官,仰头闭上眼。
酸水不等施斐然反应,直接从胃涌到喉咙,他冲向厕所,对着洗手池吐起来。
完事回到监控屏前,那胖子还没有完事。
施斐然左手摁住自己的右手,用拇指指甲在手背一下下抠着。
不能报警,这不是简单的失窃。
而私家侦探只负责跟踪和搜集证据,工作内容不包括威胁恐吓或者杀人埋尸。
手机的亮光吸引住施斐然。
他缓慢转动脖子看向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妈。
施斐然起身接起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他妈的声音:“宝贝,来家里吃饭吗?”
施斐然把手机拎远了些,瞄了眼屏幕,再次确认电话那头是不是他妈。
当然没错。
梁佳莉女士喊他宝贝是一件少见但的确时不时会发生的事。
“就咱们娘俩,我没喊你爸。”梁佳莉接着说。
他开始猜测,是不是梁佳莉女士在澳门赌输了钱,不敢告诉施鸿,打算管他要钱填窟窿。
“我现在过去,”施斐然抬起手腕,“一个半小时后到。”
每次他开车去他妈家时,都会真心感慨一下:这座城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比如路上遇到了接二连三的堵车,他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那所社区的入口。
入口处,一个又像保安又像迎宾又像鸭子的青年拦住他,管他要身份码,说社区只允许业主进入。
施斐然今天开的是配给公司的车,一辆已经算高配的奔驰,还是被拦了。
不知道下次是不是要开布加迪威龙才能进的去这个高档社区。
好在另一个保安认得他,迎上来把同事撞到身后,鞠着躬道着歉摁下遥控器,升起他面前的抬杠杆。
他妈名下的别墅里,施斐然最先看见桌上满满登登的海鲜。
他深吸一口气,坐下来。
“你爸上次没吃完,我给冻起来了。”梁佳莉剥开一条虾放到他碗里,“快尝尝。”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用筷子夹起虾,咀嚼、咽下去,然后往嘴里一口一口舀米饭,试图盖住那股腥味。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章叔叔去世了。”梁佳莉坐在他对面,探着脖子跟他搭话。
“哪个章叔叔?”他问。
梁佳莉:“就是那个眉毛上长个大痦子、你爸爸的朋友。”
嘴里的米饭顿时咽不下去了。
他想起来是哪个叔叔了。
施斐然抬眼看着梁佳莉,由衷地笑起来:“才死吗?这人早该死了。”
“然然你怎么这样说话!”梁佳莉放下筷子瞪他。
施斐然七岁时,章叔叔夸他可爱,捏他的脸,并且趁没人时候捏过他的性器官——他把章叔叔的行为告诉他妈,妈妈抽了他一巴掌,呵斥他怎么能撒这种谎,感慨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坏的小孩。
现在梁佳莉脸上又是那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孩”的表情。
已经咽下去的虾味反上来。
施斐然抽了一张纸巾擦嘴,顺带做了个深呼吸。
短暂的沉默后,梁佳莉又开口:“不是没什么事嘛,然然你太记仇了……”
擦过嘴的纸巾还团在施斐然手里,愤怒充斥,他不受控制地摔开手里的纸团,吼道:“我可以说没事!但你不能!你是我妈!”
梁佳莉被他吼的眼睛闪泪花,肩也可怜兮兮地缩起来。
“对不起,”梁佳莉像蚊子一样嗡嗡,“妈妈说错话了,妈妈书念的少,不会说话……”
这显然不是念书多少的问题。
梁佳莉给他盛了一碗蘑菇汤。
虽然不记得他讨厌海鲜,至少还记得他喜欢蘑菇汤。
梁佳莉:“你前两天不是跟你爸去拍卖会了吗?”
“嗯。”施斐然应声。
“你爸带着那女人了?”梁佳莉语速加快,“她怎么样?我看媒体上登的照片又老又丑,她是不是生病了?”
施斐然看着他妈迫切渴望答案的眼神。
这才是叫他来的真正原因。
“那女人”当然指的是施鸿的妻子,李蕊。
蘑菇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但他不打算碰那碗蘑菇汤了。
他站起身,对着梁佳莉微笑:“不是,李蕊很健康,而且优雅、大方、美丽,说着一口比央视播音员还悦耳的普通话。”
“我如果是我爸,有李蕊这样的女人下嫁给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出轨。”
说完,施斐然系上西装风度扣,转身走向门口。
最能伤害到梁佳莉的不是这些话,而是梁佳莉死守的另一个秘密,那张真正的亲子鉴定书,但他始终还是不忍心把这件事揭开伤害她。
回到小公寓,已经半夜十一点半了。
这小区地下车库小,车位也小,他不想艰难地挤进停车位,明早再千辛万苦把车倒出来,于是径直拐进离小区不远的停车场。
这边宽敞,因为这边停车场收费高,远高于市价,不知为何还没被举报关停。
施斐然下了车,往小区走的路上,总莫名觉得后背发紧。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一辆车不小心压过井盖,“咯噔”一声。
天上下起雪,迟到的风卷起来,施斐然眯起眼,扫见自己下颌旁边左右扇动的大衣衣领。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只是似乎,这种天气他没法完全听清周遭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
他走到自家单元门口,迟疑片刻,又离开。
家里的门是密码锁,就那么几位数字……理智告诉他排列方式几十万种,靠猜几乎没可能猜出来。
但只要答案是确定的,就有被猜对的可能。
有那么一两次,他凭着直觉蓦地跑向身后,想抓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从地面卷起面粉般的雪雾。
心脏越跳越快。
脑子一帧帧地闪过画面。
那个撬开锁,躲在他房间里的人。
捂住他的嘴的手。
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撕票!他老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宰了这小崽子!”
他闭了闭眼,屏蔽掉脑中的喊叫。
不过是经历过一次绑架,他唾弃自己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射在公寓门上的胖子,让他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他走去保安亭,想叫醒里面打瞌睡的值班大爷,让大爷送自己上楼回家,顺便确定一下家里没有别人。
施斐然走到保安亭旁边,又原样走开,反复好几次,还是放弃了。
他住在这里,他不想被人当谈资——一个成年男性不敢回自己家。
鼻子被冻的痛。
他凭着体感估测今夜温度至少有零下十度。
最终,他掏出手机,拨给裴映。
电话响到自动停下,裴映没有接。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拨。
冰凉的手机屏贴着耳廓,“滴滴”声一下一下地响,风停下,施斐然突然听见跑步靠近他的脚步。
他猛然回过头——
今晚特别冷。
裴映望着自己从车窗伸出去的手,手背已然微微青白。
一想到这是春天到来之前最后几次降温之一,寒冷也变得珍贵起来。
他来找施斐然。
施斐然正躲着他,他知道该给施斐然时间,不该出现在施斐然面前。
所以他只是来“找”施斐然。
具体内容包括以施斐然发现不了的方式跟着他一小段路,远远地观赏他,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夜,那种心满意足迟迟没有蔓上心口——施斐然看起来心神不宁。
裴映重新端好望远镜。
施斐然在单元楼门口停了一会儿,没有上楼,反而在楼下一趟一趟兜圈子。
风雪凛冽,并不适合散步。
刻度标识的镜头里,一个肥硕的身影骤然闯入他的视野范围。
认出那是谁,裴映的喉咙如同被热水烫到一般。
那是张硕硕。
《斐然》的痴迷者,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甚至不配让他记住的名字。
张硕硕用痴迷的目光偷瞄着施斐然,裴映则是通过望远镜注视着张硕硕。
喉咙越发不适,裴映分辨出那是自己的恼火。
张硕硕藏在楼道拐角,四处张望,而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
等等,只有大小像手帕,质地似乎更接近于毛巾。
裴映皱起眉,将望远镜扔向副驾座位,甩上车门跑向对面小区。
风像小成本恐怖片里的鬼怪。
呼呼声潲得耳膜疼,仿佛置身水底,听不清水面以上的喧嚣。
张硕硕还在拐角后面躲着。
这人稍稍站直,犹犹豫豫朝小区门口挪几步,又佝起腰贴上墙,小心翼翼探一下头,忽地缩回来。
裴映循着张硕硕对准的方向去看,隔着一栋单元楼,施斐然正站在保安亭旁,背对着他们。
他吐出一口气,几步扑上去,拽住张硕硕的羽绒服后领——
张硕硕比他想象中轻很多,或者说这个人太过专注,压根儿没有施加与他抵抗的力。
裴映毫不费劲地将张硕硕拖进单元楼。
楼道大门回弹,风声随即被门隔在外面。
耳膜的疼痛一下子舒缓了。
裴映松开张硕硕的后领,视线扫过自己手掌上多出的白色鹅绒,他不小心抓破了张硕硕的羽绒服。
裴映看向这人:“您怎么在这?”
“我……”张硕硕迟钝了足足十几秒,“我那个,过来找一个朋友。”
“这么巧,我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里。”裴映笑着,看见张硕硕向后退,裴映继续道,“对了,您爱人托我给您女儿写推荐信,我打电话再跟您爱人确认一下吧?”
张硕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定在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神色上,嘴唇抖着,声音也抖起来:“不要告诉我老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朋友没有那种恶心的想法,我不是故意的,”张硕硕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像在拜佛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同性恋,我很爱我老婆,就是鬼迷心窍,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诉我老婆……”
裴映忍无可忍,抬手示意“停”。
“好用吗?”他问。
张硕硕不知装傻还是真的不明白,直到裴映视线落到他裤兜,才掏出那个小毛巾。
“我没有用过的,真的没有……”张硕硕吞吞吐吐。
“试用一下。”裴映道。
张硕硕瞪着眼愣了愣,又看看小毛巾,这回明显听懂了他的意思。
裴映朝他做出“请”的手势。
张硕硕拿起来,放下,反复几次,终于将毛巾决然捂到自己脸上。
漫长的十秒。
张硕硕把毛巾从口鼻上拿下来,疑惑地看了看,突然从兜里又掏出一小瓶透明液体,全部倒在毛巾上。
然后用毛巾再次捂住自己口鼻。
裴映歪起头,观察地上的张硕硕,像小时候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充满盎然的兴致。
张硕硕的表情十分惊讶,但裴映不。
“没有一捂就晕的麻醉剂。”裴映开口,“如果你在电影中看到过类似镜头,那只是编剧是为了戏剧冲突设置出的情节,更何况……”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裴映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斐然”。
他握着震动的手机,审视四周。
视线掠过满脸惶恐的张硕硕,而后顺着灰败的光,看向通向地库的楼梯。
他没有接那则电话,走向楼梯,故意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下去——
手机仍在施斐然耳边“滴”出一声又一声。
他维持着转身回头的姿势,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裴映。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裴映是自己的错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被冻出了幻觉。
“斐然?”裴映又往前迈了一步。
雪越发狰狞,冰凌花刮到脸上,因为皮肤的低温,过一会儿才完全化开。
皮肤、指尖都冻的发麻,似乎连情绪也被冻坏了。
施斐然试探着伸出手,掐了掐裴映的袖口。
真实的触感让身体里所有感官飞快运转。
施斐然不受控制地吼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短暂的沉默,只剩风呼雪啸。
“对不起,”裴映揽住他,“我们先上楼。”
裴映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后背不自然地僵硬。
走进电梯,施斐然在这人身后错开半步的位置仔细观察着他。
大概发觉他的视线,裴映主动解释:“有点落枕。”
公寓门上的精液已经被物业清理掉了。
施斐然将食指放在指纹识别口,门解锁,他却没立即拉开那道门。
他还是觉着自己家里有人。
裴映像是读懂他的忌惮,伸手替他拉开门。
这种小户型的优点一下子体现出来——家里压根儿没有藏人的地方。
洗手间的门开着,洗手池瓷砖静静地闪着洁白的光。
施斐然长舒一口气,回过头一脑袋磕在裴映肩膀:“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距离变近,他更明确地察觉到裴映的僵硬。
他抬头看向裴映的脸:“到底怎么了?”
裴映躲开与他相对的视线:“没事……”
施斐然伸起手扒裴映身上的大衣。
脱裴映里面那件毛衣时,裴映轻轻压了一下他的手背:“斐然……”
直觉比视觉更先一步,他猜裴映身上有伤。
毛衣被他套头拽下来,他的眼睛验证了直觉。
他盯着裴映肩膀上的淤血痕迹,扯住裴映的手臂将对方翻到背面。
或浓或重的红色呈现不规则的形状,从裴映后背渗出来。
“怎么弄的?”施斐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能自控地发哑。
“摔了一跤磕到楼梯。”裴映说,“我看见有人跟踪你,就追了过去……抱歉,没有抓到他。”
所以才没有接他的电话。
此刻似乎有一万种情绪挤在施斐然心口,他失去辨别出任意一种的能力。
脑子乱的不行,但他不得不说话。
“哪来的人跟踪我,”他吐出一口气,“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没说完,裴映一把将他掀到墙上,不由分说地压过来。
裴映肩上的伤没有破皮,典型的挫伤。
薄薄的皮肤里晕染开鲜艳的血红。
因为画布是裴映冷白色的皮肤,血红的颜色都变得浓艳不少。
裴映嘴唇上有残存的凉意,带着风雪独有的凌厉。
他听着裴映起变化的呼吸声,想象着刚才在裴映背上看到的大片挫伤。
他觉得那些挫伤极其性感。
生理反应比大脑先一步诉说着他的感觉。
“我能把你怎么样。”裴映贴着他的唇,用陈述语气说话。
一秒的停顿后,这男人更深地吻进来。
他抬手推了推裴映的胸口,趁着间隙挣扎着偏开头躲避:“你……穿上衣服再亲我。”
施斐然的腰紧靠着身后的墙。
他不知道自己下半身看起来什么样。
他对裴映的伤有生理反应。
他怕裴映把自己当成变态。
裴映没有继续亲他,也没有去穿衣服,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他腰间的皮带。
“别……”他去抓裴映的手。
裴映凑过来对准他的耳朵,用荷兰语轻声道:“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炎热干燥的地中海。
宿舍里空调坏了,敞开的窗户,窗帘纹丝不动,一点风也没有。
他热得睡不着,邻床的裴映低低念着那本梵高自传。
那本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集,信中经常感谢提奥的资助。
他荷兰语水平很一般,长句基本听不懂。
后来他知道那些荷兰语的意思,他问裴映,自己算不算他的提奥?
记忆中的声音极其轻柔地撞在施斐然耳膜,水一样流进心口,全身都跟着变得柔软。
裴映再一次贴上他的嘴唇。
皮带从卡扣中抽出,拉链慢慢拉下来,再然后,裴映触碰到了他。
裴映的手指是凉的,偶尔触上来的戒指内环更凉。
施斐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喘息,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受裴映摆弄。
他再一次想要逃开。
不是想拒绝裴映提供的快感,而是拒绝亵渎裴映的手指。
感觉像对着一尊圣母像自慰。
罪恶感像一把火。
很快就有想射的感觉。
偏偏裴映在这时缓下动作。
口干舌燥,对方却只肯施舍一滴水。
接着,渴望变本加厉地袭卷回来,他半带威胁地开口:“裴映——”
裴映轻轻吻他,缓慢地套弄他,用那一滴水反复地折磨他。
他伸手下去,想“自食其力”。
裴映扣住他伸来的手,望向他的眼睛,终于加快套弄的速度。
射出来那一瞬他没忍住哼出声。
渴望烧的太旺,余韵平息之前,快感绵延了许久。
在这种极乐中,他想起莫琳对裴映的评价,莫琳说过:她三十年的人生里,裴映的水平排在第一位。
极乐之后尾随着嫉妒。
嫉妒一口一口撕扯他的血肉。
他强行掐断脑中的思绪,不让自己想象裴映和莫琳做爱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病态,就像看见裴映身上的淤痕产生反应一样,病态。
施斐然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切断此刻的气氛,裴映却已经开始亲吻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怕痒,裴映的举动干扰了他思考。
事情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他应该跑,反正至少不是被裴映圈在墙上。
“裴映……”
那只微凉的手抚摸他的腰腹,牙齿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啃咬,完全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
施斐然本能地转过身体——他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的愚蠢,身体认为不面对裴映就算成功逃开了。
裴映的呼吸骚扰着他的后颈,裴映的手停在他臀部上方那一段腰上。
“你确定这样可以躲开我?”裴映问他。
“别胡闹了。”他干巴巴说道,又格外尴尬地把自己翻回正面。
裴映喘得还有些重,嘴唇也重新蔓开血色。
“抱歉。”裴映撤开贴在他皮肤上的手,后退半步。
施斐然保持着沉默。
裴映挪开了视线,环视房间,却注意到门口的监控屏。
——此刻监控屏上播放的视角显然不是门外那个假摄像头拍到的视角。
裴映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诧异,求证一般看向他。
裴映多么的聪明,反应多么的快。
他知道裴映想通了,那晚裴映躲开了假摄像头,那晚裴映在他门口守了整晚,那晚裴映在速写本上画出的机场……
他知道裴映在门外,但裴映不知道他知道。
现在,裴映知道了他的知道。
妈的。
裴映现在根本没法狡辩。
施斐然想替裴映狡辩都想不到词儿。
因为那张画上,施斐然围巾上的怪异流苏款式都被清晰地一笔笔描了出来。
施斐然完全没有准备,那段回忆硬生生拍在他脸上。
他只能问道:“为什么不跟我回国?”
九年前他遇到裴映,七年前裴映明确地抛下了他。
被他不断忽略的难过铺天盖地找上来,鼻子发酸,眼睛也酸。
可裴映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施斐然别开脸,背过身。
“斐然……”
背对裴映不解决他的心结,施斐然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抬手抹掉被眼皮碾碎的泪,转回身面向裴映:“我们认识莫琳的时候,那时你明知我在追她,为什么跟她上床?”
“我没有跟她上床。”裴映说,“但我确实跟她暗示过好感,因为你在追她。”
“为了证明你比我强?我在诗社给她写了一个月的诗!为了维持狗屁的浪漫我跟她连话都没说!结果你给她画了一张巴掌大的画像,她就爱上你了?”施斐然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不是的。”
裴映试探着凑近,伸手抱住他,轻轻揉他的头发。
“不是的。”裴映重复。
“我只是讨厌你追求她。那个面包店,你在我身边坐下那时起,我就想侵犯你。”
裴映用一种过于平淡的语气陈述着,好像这是一件再符合常理不过的事。
施斐然一动不动地待在这个人的拥抱里,呼吸幅度不自觉收得很小。
熟悉的恐慌感随着心脏跳动在血管里流淌,他惊讶地发现,裴映的答案让他不想跑了。
他担心被抛弃,但似乎可以忍受这种情绪存在,同时和裴映在一起。
他用额头贴住裴映的额头,闭上眼睛,溺在交缠的呼吸里。
施斐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和裴映窝在床上。
他主动聊起了以前的事,聊起校园里那只总是竖着鸡毛掸一样尾巴的胖猫,聊起他托多少关系才把裴映转到同一个宿舍房间,聊起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最后一封信,探讨梵高写那封信时到底有没有自杀的念头。
天蒙蒙亮。
施斐然哈欠连天,不舍得睡觉。
“我在桃源里买了一栋房子,和这里一样,只有洗手间带格挡。”裴映说,“我总住在工作室不是办法,桃源里那栋房子已经晾掉了油漆味,你愿意和我一起搬过去吗?”
同居?
施斐然舔了舔嘴唇。
他明白,今晚突然冒出的跟踪狂让裴映不放心,这片区域的治安让裴映不放心。
但这个邀请提的太突然,他不是不愿意,他需要时间过渡到愿意。
他希望这个过渡期可以稍稍久一些。
“对了,”施斐然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惹得学校球队那些人动手打你?”
裴映眼里的光黯了黯,回答道:“球队队长女朋友是个亚裔,经常和我说话,那个队长误会了。”
重要的部分不在于队长怎么产生的误会,或者说裴映设计出什么样的场景来让队长误会,而是他想知道,施斐然会不会为了他和自己的队友动手。
会。
施斐然的“会”让裴映那一个月都是愉悦的。
此刻,施斐然闭着眼睛,眼皮肌肉一动不动,已经睡熟了。
裴映感到懊恼,还是着急了。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施斐然的侧颜看了一会儿,慢慢倾身,吻了吻施斐然的眉心。
肉体磨蹭的触感让他上瘾。
他坐起来,探出手指,沿着施斐然的嘴唇抚摸。
可能弄的施斐然有点痒,施斐然无意识地抬起手搔,没有搔到嘴唇,挠了两下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也跟着麻酥酥地痒起来。
他不想吵醒施斐然,收回手,放轻动作下了床。
站到门口监控屏旁边,在触摸屏上划几下,回放旧监控。
没用多久,便在屏幕上看见张硕硕。
这个人对着公寓的防盗门掏出性器官,贴上来,一脸陶醉地闭上眼,用舌头舔舐门板。
他不介意有人肖想他的提奥,但这种方式太直白,他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几分钟后,监控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孩。
裴映记得她,张硕硕的女儿,她的母亲曾经买过自己一幅画,并且恳求他为这女孩写推荐信。
他观察屏幕上女孩的神态,判断她是来跟踪自己疑似出轨的父亲。
他关掉回放,屏幕上依旧显示着那女孩的身影。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此刻拍摄下的是门外的实时监控画面——此时那女孩就在门外。
裴映已经答应张硕硕,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老婆,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但也当然不能让一个女儿看见父亲对着别人家公寓门做那种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施斐然,轻手轻脚打开门。
楼道感应灯在他打开门那一刻亮起。
女孩满目惊喜地睁大双眼:“裴老师!”
“裴老师,你住这里吗?”
“我的恋人暂住在这。”他说。
“啊?”女孩眨了眨眼睛。
“你父亲没有出轨,他只是跟踪并骚扰了我的恋人。”
“你父亲在另一个单元楼里。”裴映往前走几步,回头示意女孩跟上,“我带你去找他,你把他带回去。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恋人。”
吸入式麻醉剂只是没办法那么快起效,但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张硕硕仍在昏迷,头歪着,像一朵秃顶的花。
裴映把这个场合留给这对父女,转身回到了家。
还不想睡觉。
他放轻脚步在施斐然公寓里巡视。
施斐然和以前一样,不在家里留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件物品,超过一个月用不上,大概率会被施斐然丢进垃圾桶。
他走进洗手间,看架子上摆放的洗漱用品。
视线蓦地停在一瓶女性护肤品上。
笑意瞬间消失。
施斐然以“家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为理由拒绝了他。
他很高兴,因为这个公寓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由此推导出施斐然没把除他以外的任何床伴带回过这儿。
他因自己在施斐然心里的特殊性而高兴。
裴映拿起那瓶护肤品,暖光映出瓶身上薄薄的灰尘。
是售价贵得离谱的精华液。
——施斐然可能带女人回来过,不仅如此,那个女人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施斐然说“家里没有润滑剂和避孕套”只是一个单纯的、拒绝他的理由,是他推导错误。
他松开手,任由那瓶护肤品掉进垃圾桶。
留意到镜子,他弯了弯唇,驱散自己眼中的寒气。
施斐然醒来时,公寓里只剩他一个。
和许许多多的每一天一样,只有他自己。
他拒绝了裴映,裴映不高兴是正常的。
他吸一大口气,慢慢吐出,尝试吐出那份失落。
今天周日。
他没有休息日,只有可以晚点上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倒不是他有多么的无可取代,他当然有几个信得过的人,是他自己不愿意休息。
休息时间一旦持续一天以上,他就会陷入恐慌。
小时候,每日练琴两小时、画画两小时、陪施鸿下两盘围棋;
但凡有一天偷懒哪怕只少做10分钟,施鸿就会说他是个废物,废物不配做他的儿子。
一个好孩子也不能挑食,他为了讨好施鸿,吃掉每一只施鸿剥出来的虾肉。
他唯一的盼头是梁佳莉,他等着梁佳莉接走他,把他从这一切中拯救出去。
想远了。
施斐然揉了揉胃,安抚绞痛感。
他起床去洗手间洗漱。
下意识寻找摆在架子最高层的护肤品。
——它不在。
施斐然打开玻璃柜,翻来找去,在脚边敞口垃圾桶里无意间看见了它。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碰掉的。
他蹲下来,捡出来它。
这是他妈梁佳莉使了二十年的瑞士品牌。
梁佳莉刚用这东西时,几乎还没人用的起它,所以梁佳莉脸上的护肤品香味是独一无二的。
梁佳莉每一次去接他都迟到。
也都会歉意地拥抱他,用带着护肤品清香气味的脸贴他的脸。
他时不时嗅一嗅瓶子里挤出的乳液,回味童年那些有香味的拥抱。
他妈只爱施鸿和她自己,施斐然当然明白,但他没办法不念他妈的好。
施斐然犹豫着,将它放回垃圾桶里。
裴映依然给他发照片。
温室里的向日葵开着花,却倔强地背对照灯、单腿站在摩托车车座上怒视车主的公鸡、被交警拦下的轮椅车和驾驶它的老头儿……
他没法回应裴映。
他既不愿意跟裴映同居也不愿意跟裴映做爱。
因为这两件事中任意一件都会彻底打破他的生活。
最近,莫琳又交了新男友。
是他们公司刚转正的职员。
施斐然的原则是不跟公司内的人有牵扯,一是影响不好,二是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损失掉这名被牵扯的员工。
不过莫琳看上的男孩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也没显露出什么特别才华,他觉着日后损失了没什么,所以对此保持沉默。
办公室里,鼠标旁的手机亮起来。
莫琳打来的。
施斐然暂停手上的活儿,拿起手机接电话。
莫琳言简意赅:“公司旁边的商场,三楼最大那屋,过来帮我付钱。”
他办信用卡的银行和那家商场有合作。
用他的信用卡付款随机减五十块。
为了得到这个随机概率下的五十块,莫琳一年不知刷他多少次卡了。
“嗯。”施斐然对着手机应一声,挂断电话。
商场三楼,施斐然直奔那家占地面积最大的独立设计师品牌店。
莫琳看见他,举起手指勾两下算打招呼,而后看向她身边的店员:“换小一码。”
店员:“再小的话腰围合适但可能会压胸,我建议您还是穿身上这个码……”
“换小一码。”莫琳打断她。
“施总。”沙发上站起一个青年。
施斐然看过去,没想到莫琳还带着她的小男友。
他之前没仔细看过这个小男友,长的还不错,是那种看完记不住的“不错”。
莫琳回过头看了看施斐然,指指前台:“付钱。”
“不用不用,”小男友快步走过来,“我付吧施总。”
莫琳身上试穿的是一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雪纺长裙,这衣料看起来不值钱——相信莫琳的男朋友也这么认为。
男朋友坚持要付钱。
于是施斐然没再坚持,走到莫琳身后,掀起吊牌——折算一下,刚好是她男朋友两个月工资。
前台边的男朋友显然也听见了店员告知的价格,脱口而出:“这么贵?”
莫琳抬起胳膊肘撞施斐然:“快去付钱。”
施斐然挑了挑眉,意识到这是莫琳恶劣的趣味。
那位男朋友开始跟前台讲价。
他走过去,对方再次驱赶他:“施总不用不用……”
施斐然抬手揽住对方肩膀,低声道:“她不喜欢你了。你没必要砸俩月工资在一件莫总穿一次就会扔掉的裙子上。”
男朋友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施斐然放开他,刷信用卡结账。
——仍然没遇上减五十块的幸运率。
莫琳男朋友——现在变成莫琳前男友的青年走出店门,施斐然看向他的背影,看见他有抬胳膊擦眼睛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店员精心包装好那件雪纺裙,鞠着躬递向莫琳。
莫琳扫了眼包装袋,却没有伸手去接,她抬眼看着店员:“送给你吧,我不喜欢不合身的衣服。”
走出商场,施斐然陪莫琳喝一楼铺面的咖啡。
“不是才好半个月,那小孩怎么惹你了?”
莫琳晃动杯里美式咖啡的冰块:“我本来确实挺喜欢他啊,但昨天他亲我时嗅到我脸上的护肤品,说难闻。”
“我洗掉了,”莫琳放下杯子,抚摸杯子把手,“你猜我洗掉是多少钱的护肤品?”
施斐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只是没想到这么小的理由就能磨灭莫琳对一个人的喜欢。
他不说话。
莫琳侧过脸,迎着风将头发掖到耳后。
他看着莫琳卷翘的假睫毛眨动,再一次想到莫琳说过的谎言。
裴映没有跟她上床。
裴映很可能也不屑于用“施斐然”这个名字去勾引莫琳。
何况莫琳原本就更容易被穷小子吸引。
“你怎么了?”莫琳问。
他的神游被打断。
一个问题反复吞咽,涌上来,再吞咽,再涌。
施斐然不想再咽下去,他刻意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为什么撒谎说跟裴映上床?”
莫琳愣了愣,先是甜甜地对着他一笑,而后垂下眼,端起杯子喝一大口咖啡。
她拿起纸巾点压着擦了擦嘴,抬头看向施斐然。
“为了破坏你们的关系。九年前,我还纳闷你会追我多久,结果你移情别恋,你喜欢裴映,明明你先遇到的是我,为什么?”
施斐然挑起眉。
他没有自恋到以为莫琳会默默爱他九年。
他笑出声:“莫总……”
“让我说完。”莫琳提高音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虽然没在合适的时间成为爱人,但我把你当亲人——裴映他不能存在你的世界里,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的事。”
施斐然被她绕得迷糊,半开玩笑道:“他哪怕杀过人,我也不介意……”
“你可以不介意裴映杀人,但你不能不介意,”莫琳前倾上半身凑近他,直直盯着他眼睛,食指拇指捏在一起示意,“差那么一丁点儿,裴映就杀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