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固城乃是北地中原进入青州的门户,八方诸侯大致以九州域界划分,青州属齐,北临兖州,南临徐州,兖州属燕,徐州属卫,再向南便是属赵的扬州,燕地以西便是冀州,再西为晋地雍州,雍州之南是陈属的梁州,九州最南为楚地荆州,中原豫州一代则划为郑。
念苍坐在马后东张西望,据说青州的广固城毗邻风陵渡,地近中原,交青徐豫兖四州,亦是东西南北往来的重要枢纽,街头巷尾商贾走贩的热闹情状,竟丝毫不输于长阳,一时少年心性兴起,便把要问的话悉数抛在了脑后。
“穿过这条路便可通向东关街,亦是齐地最为繁荣的商区。”江欲行解释道,念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出一声惊噫,江欲行笑了笑,“是了,这东关街乃是仿长阳而建,商铺种类和布局都极似长阳的繁华地带。”
念苍神情复杂,低头不语。
江欲行知她心中所想,冀州北临胡地,终究不如中原居安,郑侯心大,齐王的心思却昭然若揭,当下故作轻松笑了一笑:“行了这半天又饿又乏,不如找家小店吃过中饭。”
念苍低了头搅着衣摆:“我……身上没带钱。”
江欲行心道我自然知道,面上轻松松开口:“无妨。”
说是找家小店,马儿却是径直向着东关街最为金贵的醉霄楼行去,叫了几样附庸风雅的御菜,看着一脸好奇的小女孩子搛了两筷细细咀嚼,有些惊讶地评出一句“竟还不错”,江欲行摸了摸扁下去的钱袋在心底苦笑两声。
饭正吃到一半,忽听到女子轻叱兀得响起:“江欲行,竟又是你!”
循声望去,便见得梯口立了四个面若桃花的白衣女子,齐齐举着三尺桃色软剑,杏眼圆睁气势汹汹地向着这边。
满座宾客面皆失色,纷纷作鸟兽状伏头散去,一时间杯盘狼藉之声乒乓四起,木梯沉重错乱脚步声入耳不绝,却只小半盏茶时间,整个二楼再无一多余闲人。
念苍一脸错愕地望着几个眉心点着桃花小印的妙龄女子,又望了望坐在一边的江欲行,有些意外地悄声开口:“你便是常惹桃花债的那个江欲行?”
“桃花债”,“算是吧,”江欲行苦笑一下,这个小姑娘恐怕错解了其中的关节,眼下不及解释,立时笑嘻嘻地举起双手转过面去,“四位姐姐好久不见。”
念苍语气中透着理直气壮的失落:“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江欲行哑巴吃黄连,眼见四个女子柳眉倒竖走近前来,剑尖颤悠悠地直指向他咽喉,齐声道:“江欲行,你好大的胆子。”
念苍皱着眉:“你是对哪家小姐始乱终弃,还是……一下子……”目光在那四个白衣女子间游移。
登时有两柄剑向她这边分出来,粉艳艳的剑尖明晃晃闪着寒星,念苍微微向后缩了缩:“喂,你们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江欲行压低声音道:“同她们……还是莫要讲理得好。”
便听得一个女子漠声冷道:“我桃花坞下,誓杀天下有理之人。”
听到“桃花坞”三字念苍立时噤声,所谓“桃花深处桃花坞”,更加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则是“宁惹阎王莫见不朽,骗赌抢杀勿招桃花”,现下她知道了爱惹桃花债的江欲行惹上的是哪一类惹不起的债了。
一个人若惹上了桃花坞的桃花债,便离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不远了。
“动手呀。”念苍悄声对江欲行道。
“在下不善武功。”念苍望着他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摆出一副束手就擒任君宰割的模样,乖乖举起双手,由着两名女子用布条将他双眼缚住,负着手架了起来,随后感到自己眼前一黑,鼻尖传来淡淡桃花香,亦被人绑住押下楼去。
边磕磕绊绊走着边听到前面江欲行尚不急不躁道:“我那匹白马金贵得紧,有劳众位姐姐也一并带走。”
不知弯弯绕绕在马上行了多少路,二人得以重见天日,念苍抬起头来,四处幽寂无人,疏疏袅袅生了几株桃树,早已过了开花的时节,枝上零星结满青绒小果,正对面却是一座古庙,庙头的牌匾上斑斑驳驳依稀是“桃花庙”三字。
念苍懵懵懂懂被推进庙门去,桃花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祈求姻缘的地方,庙里供奉的亦不是什么花神娘娘,念苍抬起头来,庙案正中奉着一尊不朽夫人像,几十年前九州各地的药王庙纷纷推倒重建,改头换面作眼前这般的桃花庙。
念苍仰着头,眼前的不朽夫人低眉静目,面目模糊地高高端坐在供台之上,一袭血红的桃花袍柔软若真实衣料,左手持着一只紫金色净瓶,其中斜插了一枝含苞的新桃,瓶身上印一枚淡色桃瓣,正出神间,忽觉膝眼一软,扑一声顺势跪倒在殿中的蒲团上。
耳边四个女子恭恭敬敬的祝祷齐齐响起:“姥姥万福。”
念苍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却听得神像处传来沉婉女声,沧桑中含着无尽妩媚韵味,如一颗饱满深沉红透发紫的樱桃缓缓吐音:“本座听说,有人在城北现了桃花坞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