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看……”一边的小厮颇为担心地搀扶着从马车上踉跄下来脚步虚浮的微福阔少。
“让开,”阔少使力一把推开小厮,拍了拍发福的肚皮,眼睛冒出势在必得的饥饿绿光,“小爷我已经沐浴斋戒三天三夜,今日一定要吃完全套天外飞仙!”
三个时辰后,面对着满桌满目琳琅的菜肴,面带菜色的阔少终于“呕”一声反吐出来,一时间黄黄绿绿的浆秽四溢出横流,小厮手忙脚乱拿着清理自家少爷身上的污秽,迅速向停在门外的马车招呼一声,两个彪形大汉立时抢进门来,眼色中带着不忍,一左一右,将七荤八素脸色蜡黄形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阔少架了出去。
被强行拖架出街的阔少仍旧扭过半死不活的脸孔,两眼空洞,恋恋不舍地望着招摇在酒楼门口的那面半旧的青旗。
“少爷有空再来喂!”尖嘴猴腮的小二探出半个头来,冲着那个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晃动着手里的白毛巾。
这是一座称不上豪华甚至有些寒碜的双层酒楼,摇摇欲坠地立在永安街头,门口飘着一面年久褪色的青旗酒招,一块陈年的牌匾上写着模糊不清的“天外天”三字。
然而去过的人都知道,这绝非一座普通的酒楼,一旦去过一次,就会有无法遏制的魔力,吸引你去第二次,第三次。
这家酒楼实在是很特别,无论有多少客人,店内都只有两个人,老板娘和小二,无论上菜多慢,这些人都乐意心甘情愿地等。
因这家酒楼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老板娘,去过这家酒楼的人都熟悉这样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板娘的名字便叫作“牡丹花”。
老板娘常年招聘一位老板,条件是吃下一整套“天外飞仙”。
自开张以来,慕名应招而来的九州客人早已把门槛踏烂,却无一人做到。
因这一整套“天外飞仙”价格高昂异常,且看人下菜碟随心而定,不过放在富贵大户人家倒也担负得起;二来这一套“天外飞仙”食量巨大,放在一个胃口较大的成年男子身上却也勉强可以承受;但最最要命的是,这里的酒水饭食皆出于老板娘之手,用料和配佐奇异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不过九盏十八道菜,迄今为止的最高纪录不过五盏,因而又被称做“十八地狱”。
玎玲的细碎乐音在永安的街道上响起。
姜伯言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从姑苏出发,出了扬州,再穿过徐州,方能到达青州,听说西域新进的一批良种大宛马已经运送到了青州,不日便可送进他的府邸。
倨傲的太子唤停了马车,随意喊住一个过路的行人,丢给他一块金子,轻慢地问道:“你们这里最贵的酒楼在哪里?”
行人的眼底带了一丝蔑然,指着马车来时的方向道:“往回三十里,便是徐扬交界的‘天外天’。”说完便将手拢进袖里,边走边隐约扔下一句“乡巴佬”。
“调头,”姜伯言没有在意,放下紫金的重帘寒声道,“去‘天外天’。”
驶入永安时正值正午,姜伯言踩着车夫的背落下马车,抬头看一眼路人口中的“天外天”,不禁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嗤。
踏进门槛时竟无一人招应,姜伯言蔑声道:“这店是交不起租了么,连个人手都没有。”
小二懒洋洋从里柜探出头,慢声道:“这位爷是吃酒还是要饭?”
姜伯言捡了个桌子大马金刀坐下,甩手道:“上你们最贵的酒菜来!”
小二斜眼掸了掸雪白的毛巾,道:“这位爷,小本生意不赊账。”
姜伯言从怀里掏出一把谢家商号的银票拍在桌上,小二却只淡淡扫了一眼,重新把毛巾搭回肩上:“只收现付,黄金万两。”
“狗眼看人低。”姜伯言沉下脸,冲着门外抬手示意,车夫从马车里拖出两口麻袋,“当朗”一声砸在桌上。
小二掀开袋口瞥了一眼,露出一个笑来,躬身道:“客官楼上请,小的这便去支会掌柜的。”
“哼。”姜伯言撩一下衣摆,踏着吱吱呀呀的木梯大步上去。
楼上七七八八竟坐了十余桌人,姜伯言端着架子四望一番,从席间的衣佩容貌大致辨处来者非富即贵,这才略露满色地向下弯了弯嘴角,寻了窗边位置坐下。
不多时小二便举了张长长的乌栏纸上来,高高唱了声诺,向他福了一福,对着长单报起菜名来:“客官久等,您要的天外飞仙统共九盏十八道,前菜四品:龙凤呈祥,金玉满堂,喜上眉梢,万寿无疆——”念到这便听得邻座唏嘘吸气声不断,姜伯言感到数道目光悉数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挺直了腰背,眼中微有得色,“膳汤一品:鸳鸯戏水;烧烤二品:生炙麻雀,持炉龙鱼;仙肴四品:天香鲍鱼,花盏玉兔,琉璃凤尾,麻仁龙须;御菜三品:刺龙牙,母子会,大救驾;尾食三品:芙蓉骨,樱桃口,茉莉舌;琼饮一品:琼浆玉液。”
小二一口气念完,福过一福转身便走,姜伯言微微眯起眼,周遭嘈嘈切切的议论之声密匝而起,或唏嘘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种种落在他身上,姜伯言心道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微微合了眼,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沿轻叩。
小半晌踏阶的足音响起,小二左手高高托着一只不甚起眼的普通木盘,“客官您的酒——”一面伸出右手,将木托上那只有些粗糙的瓶子撂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