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入物的钝闷之声响过,那道人影起身缓缓向前,被窗格割碎的月光从足尖移动到膝上,移动到腰,移动到刚刚发育的微平的胸脯,移动到轻轻扬起的嘴角,忽然停住了,那抹笑沿着原先的轨迹缓缓收回,像是时光倒流。
帷幔拂开,后面斜斜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把一枚扎了三刃莲梭的软靠从面上移下,随手撂在一边,一条腿架起,右手闲闲散散搭在膝盖上,似笑非笑望着她,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对面的小女孩像一只警惕的受惊的小兽,正向威胁者亮出自己的尖牙利爪,却毫无威胁,在她身形欲动之前,清风缓缓开口:“你的暗器含有玄铁,却无明显赤红之色,应是淬过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女孩迟疑片刻,索性原地坐了下来,却不是以膝居地的安坐,而是更为舒适自在的蹲踞,意定神闲坐在地上,双膝支起,两只手随随意意在后撑住身体,脸上恢复了清冷镇定的神情,带了点微微的桀骜不驯,摆出一副缴械谈判的样子,一语不发看着他。
那是放松却戒备的姿态,在身体最为自然舒展的姿态下,心神最为集中,清风望着对方撑地的双掌,知道腾身而起只需要一个发力。
“我叫清风,你呢?”青衫男子锋利的眉眼敛得温和,透出一点点月冷的清寒来。
“姬莲。”清冷却娇稚的嗓音,像子夜入喉的极冽极醇的一杯酒,带着毛孔战栗舒开的感官,简短吐音,却教人有些欲罢不能。
“好名字。”清风笑了笑,小而袖珍为“姬”,姬莲,小红衣,分外素朴又娇艳的名字,媚得让人有些心疼。
对于来人的称赞姬莲并无反应,而是伸开左脚,俯下身去一圈一圈解开绑腿,月光依稀下清风看得仔细,绑带颜色较周身暗些,带着未干的濡湿,锈样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弥开,女孩从旁边扯过一条红绫,徒手稍作撕裁,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来,拔出塞子咬在口里,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上药,然后缠缚伤口。
末了吐出塞子,脸色微微发白,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偏着头上下打量他,凉凉静静说:“我知道你有求于我。”
“哦?”清风失笑。
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势下还能居高临下地说出这样的话,清风觉得这个小女孩和他想象中一样有趣。
“我打不过你,”小女孩淡淡说,好像在讨论什么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专注于手上动作,“可你却不能杀我,我已负伤,你亦不能由我自生自灭。”话音落毕,已扯紧布结两端,放下了裤脚。
清风的视线从那一截被掩住的幼白足踝移开,转而去看那张天真又妩媚的孩童面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从容,却不是生死度外。
“你很有把握。”他说。
“若离了我,你就无法知道我的背后是谁,我的目标是什么,还有,”她微微抬手,袖里飞出一片莲刃,在手里旋转把玩,“这个。”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孩聪明,又狡猾,像一尾年幼口嫩的竹叶青,任何轻视都有可能致命。
然而女人就是女人,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清风没有追问,反而淡淡一笑,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拍拍衣衫站起来,穿过她走向朱红的窗格,打开窗,月光完完整整泻进来,映出他散漫却不失冷峻的眉眼,回过头悠悠望了有些意外的小女孩一眼,落下一句“可惜我不想知道”,人已轻飘飘消失在楼外。
今夜月色很好,他踏过柳枝,衣袂向后飞扬,感受到朱红色的窗格后一道倔强又不甘的目光,嘴角浮起一丝极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