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刚才女孩在思想些什么,男人一定会感到欣慰。
就在已经过去的几分钟之内,她一直暗自说着道歉的话。
她扑向他的车,是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下,她本不是一个会以那种方式选择结束的人,只是当时太伤心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那一幕是如何发生的。不过,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她家注定将遭到耻笑,这不是她做女儿应该做的。父母万般不对,他们总是自己的父母啊。虽然心里很不开心,但她并不想去伤害他们。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保全自己、爸爸和妈妈的面子,她才对他反咬一口。好在她反应还很迅速,没有让他看出破绽。这一路上,女孩都在心中说着忏悔的话。
当他直面对她时,她只得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刻,终于看清了他,一个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可以赞为不错的男人。
只是,在溜到他眼睛的那一瞬,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就像她在雨夜里遇到的闪电,让她感到惊心动魄。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黑白分明得不仅十分鲜明,而且,还装了些类似沉重与压迫的东西。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同色系的浅一点的衬衫,领口上还系着一条已经歪歪斜斜的领带。还好,他浑身都充斥着一种不那么令人讨厌的霸气,正好和他的领带相配得天衣无缝。也就因为这样,他才不至于隐藏着什么祸心,女孩想。外表霸气是因为他将霸气散发到外表了,他的内心该是温和的。不然,他刚刚不会做出那些举动,也不会生那样大的气。
女孩像个听话的孩子,跟在他身后上了楼。虽然直到走进公寓时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姓名,但是,她认为在几分钟之内他都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是一个三居室。一进门首先是一个不大的客厅。说是不大,其实也有十几个平方米,只是女孩平时住惯了别墅,习惯了阔畅得有300多平米的大厅,所以,移步进他的公寓时,她无法将这个地方与他联系起来。
刚才已看到他的衣服,如果没有走眼的话,那应该是爸爸公司里首席孙芊芊的获奖之作。孙芊芊是她师姐,她老师的得意门生。由于又是她爸爸公司里的顶梁柱,她就更加留意她的作品了。能穿着孙芊芊的作品本身就不会是没背景的人,而他的住所,又实在让人怀疑他的背景。算了,女孩想,管他什么背景呢,只要他很善良、没有恶意就好。
“还站着干吗?那边是浴室,虽然小了点,但足够让你洗去一身雨水。如果你不介意,还可以到那边的柜里拿件适合你的衣服穿。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我的柜子里没有女孩的衣服。”
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家洗浴?这怎么可以?女孩将头低下去,在努力回忆着自己为什么肯跟他上楼。
“要不就走出这个门,回你家吧。我累了,要睡觉!”
男人一边脱西装一边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递给她一张100元的钞票,又说:“对了,你把这拿上!如果运气好的话,下楼就能让你看到一辆出租车。”
泪水又渐渐地涌上女孩的眼眶。
家?她今晚要回家吗?回家后,将要面对爸妈怎样的脸色呢?他们会继续要自己认错并像痛斥坏人一样地痛斥她吗?如果自己不肯,是不是会再一次地挨打呢?女孩看着他递过来的钱,呆呆的,没有接。
“我的卧室里还有一个浴室,我到那边去洗澡,要走要留随你。”
男人将钱扔在身边的桌上,说话的工夫已将衬衫捋过肩膀、褪至颈部。
女孩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还从没有男人在她面前这样孟浪呢。脱衬衣不是一点一点地将纽扣解开吗,他倒好,两只手一抓衬衫的下摆,向上没头没脑地掀去,女孩注意到他时,他的衬衫正好卡在了耳朵边。
“睡在这儿吧,你的魅力还不足以让我萌生歹意!”
男人突然转过头对她说。他的两只胳膊像树枝一样立向天花板,跟着他头转动的还有一个发着锈色的东西,飘忽在女孩的眼里。她很快地辨别出,那是一把钥匙,铜制的钥匙。他真是个特别的人,女孩想。挂什么不好,在脖子上挂一把钥匙,跟个怕走失的小学生似的。
男人进到他的卧室后,屋子里变得空旷起来。天花板上的灯发着晕暗的光芒,与脚下木制的地板交糅到一起,倒也十分协调。
呆站了好久,女孩才下定决心。她磨磨蹭蹭走到柜子前,假装很不在乎地拉开。除了自己的衣柜,她连父母的衣柜都没翻动过。
衣柜里挂了一排西装,从深色到浅色;西装之后是一排衬衫,与西装的颜色正好件件搭配;领带也是用领带夹单独挂置;叠放着经过熨烫的袜子和内衣;还有舒软过的羊绒衣、休闲衣、运动衣,最底下的一层则是鞋。简简单单,有条不紊,而且,全部是7件。
他是个单身男人吗?在看到衣柜里的衣服后,她产生了深深的困惑。假如他是,那他也是一个有记时工帮忙的单身男人。
又站了3分钟,女孩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站着了,她的身上已经察觉到凉意,是雨水开始向她毛孔里肆虐了。她拣了最上面的一件衬衣和一条运动裤冲进浴室。
热水浇在头上身上的感觉果然好温暖。站在花洒下,女孩尽情地享受好像久违了的温暖感觉。也不知洗了有多久,总之透过沾满了水汽的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脸色已豁然红润。关掉开关,她将身体擦净,把拿进来的两件衣服套上。
澡已经洗完,衣服也已经换上,但对于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女孩还是感到颇为赧然。
出去以后,见到他,该说怎样的话呢?
正在这时,他敲门了。
“洗完了就出来吧!”
没办法,女孩只得硬着头皮拿出很随意的样子拉开了门。
门外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
首先,刚一跨出门她就闻到一种香甜的味道,那味道迅速盖过了她洗浴用的洗发水和浴液的香味,接着,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他惊奇得合不拢的嘴巴和直勾勾的眼神。
女孩顾不得探寻那股已经侵入她肺腑的香甜了,慌忙低头看向自己。
一袭月白色的衬衫松松侉侉地套在身上,下摆已到了她大腿中部,下面穿的运动短裤刚好盖过膝盖一些,宽宽的有点像裙裤,脚上还趿着一双在浴室门里看到麻质原色拖鞋,使得纤细的脚踝看起来颇像麦田里的麻秸杆儿,样子是有点怪怪的。
“我我我没想会是这个样子但是”
女孩结结巴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没什么。我只是被你的样子惊呆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样子很很奥黛丽!”
男人的眼光还是不肯从她身上移开。这让她想到了他不久前的承诺,他曾说过,不会侵害她。要不要相信他呢?或者说,该拿什么相信他呢?女孩暗自懊悔起来。
“奥黛丽?是奥黛丽赫本?”
女孩虽然懊悔着,但还是充满疑惑地问。她学设计的不可能不知道设计大师纪梵西,知道纪梵西就没可能不知道他创造的奥黛丽赫本。自上个世纪40年代起,奥黛丽就成了优雅的代名词。而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说她很奥黛丽。就她这个样子?他到底有怎样的审美观啊!她不禁对他心生责怪。这种责怪在瞬间就盖过了懊悔。
“是什么东西那么香?”
女孩说。她的肚子开始呱呱叫了。
“很香?有吗?哦是我刚喝的杏仁露吧。”
男人还在擦头发上的水滴,一副丝毫没有领会女孩意图的样子。
“我还没吃晚饭。”
女孩鼓足勇气说了要求。
“哦!”男人含混地答应着,脚步没有挪动。好像他只是在被迫知道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与他无关的事情。
那间留给女孩的卧室门半开着,她只得很不情愿地向那走去。她一再提醒自己,她是客人,只是他的客人。然后,她就跨进了暂时属于她的房间。
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屋内的桌上竟然不是空的。上面除了一杯正冒着热气的杏仁露外,还有一块样子非常可爱的蛋糕。出浴室时闻到的香甜与这些东西传漾的味道一丝不差地吻合着。
当女孩端起杯子时,她的眼泪再一次落下。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此生中品尝过的最香甜的东西,但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感觉这温度这味道这色泽则是真真实实的。
喝完杏仁露、吃完蛋糕,女孩走出她的房间。她要向他表示感谢,不能让他以为她真的是个没良心的人。
果然,他还在客厅,没有离去。他双脚正翘在沙发前的几案上,眼睛盯紧了电视,手里还握着遥控板,不停地按着。
“感谢的话收起来向其他人说,我不喜欢!”
他淡淡的,语调中有出乎寻常的冰冷。
“你家的蛋糕挺好吃,还有那杏仁露。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些。”
“不过是正好让你赶上了。我每天临睡前都会又吃又喝。”
“还有我想在这里坐坐,我还不困。”女孩说。
男人将眼睛蓦地移向女孩。
暗淡的灯光下,穿着宽大衣服的她显得更加瘦弱。
男人直起了腰,但是没将脚从几案上移下,他向左侧移了移身子。
女孩在他右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电视频道在一个一个有机地换着,就像男人无法平静的心情。
好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女孩终于第一个开口了。
“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平时是。不像今天,比较特殊。”
“你家没有别的人吗?我是想说”
“是。我丧怙失恃,又没有兄弟姐妹与妻儿。”
“啊?”
女孩讶然。一不小心,说到人家的伤心之处。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