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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少年回忆篇(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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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韶芍!起床——”

韶芍睁开眼,看见自己身上趴着一只小男孩,肉肉的脸贴的离她不过四五厘米,玛瑙石的瞳仁闪着亮光。

“姐——你是不是懒猪,猪猪猪——”

小男孩撅着嘴,伸手揪住了韶芍的耳朵,在她脸上啵唧亲了一口。

一双藕臂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上去就把小男孩儿给掀翻在床,闷着被子爆锤。

“哈哈哈别打别打,快起床……”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镜头开始晃动,随后又切转了画面。

“看看,看看!”韶北川捂着脸,指着电视对坐在一边的少女愤愤不平:“我就说,你从小打我打到大,还不承认!”

他刚刚去叫少女起床,结果被一巴掌拍死在床上,半边儿脸都红了。

韶芍白了他一眼,玩着自己垂到肩头的发梢,不置一词。

录像带里自己也才六岁,韶北川还是个肉团子,像个毛绒玩具,抱怀里像一团棉花。再看看现在的模样,已经高了自己一头,肩膀胸膛都宽阔起来,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剃着板寸,脸庞虽然还稚嫩,但也逐渐窥得几分少年英气。

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韶芍伸手把电视关了,端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一口。

“啧,你说学校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

韶北川拿脚踢了踢韶芍,被少女一巴掌拍掉。

“急什么,再等等。”

她是翘课老手了,对于等待有着出奇的耐心。今天她十六岁生日,舅舅去外地谈生意,舅妈被调到首都医院里进行跨院交流学习,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整个家里就剩两个人。

座机响起来了,韶芍耳朵支楞了起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就跳了过去。

“手机呢?”

韶北川立马给她递了过去。

少女接听了电话,打开了手机里提前录好的音频。

“您好!我是韶北川同学的班主任,请问是北川的家长吗?”

“什么事?”手机里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仓促又不耐烦。这是她偷偷录的舅舅的音频,把一些万能句子剪成了碎片,专门用来应付老师。

听筒里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是北川的父亲啊,您好!早上北川没来上课,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哎呀,这家里有点儿事,走不开……”

这次的声音带着歉意,一瞬间有点儿味道。

韶北川瞪着眼看向韶芍,压着嗓子问:“行不行啊,怎么这么不靠谱!”

韶芍瞪了他一眼,指指嘴巴让他噤声。

“哦,是这样啊……”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人,刚想再问什么,韶芍当机立断点开了另一段音频。

“先这样吧,我改日再去看您,这边儿有急事,抱歉了……”

韶北川两眼一翻差点儿晕死,这段是韶顾安应酬时的标准结束语,不知道被他姐姐什么时候录进去的,听起来离穿帮只有一步远了。

韶芍拿出来另一个手机,点开了录音,是她舅妈,再催人出门,声音像是在远处录的,并不清晰。

“哦哦,好的,那打扰您了。我就是看北川也没请假,以为在路上出了什么情况……您先忙。”

挂了电话,韶芍朝着韶北川一挑眉,眉宇间全是得意:“祖传录音,诚不欺人吧!”

韶北川嘴角抽了抽,“这都能被骗到,也有够傻的。”

“是你姐姐我厉害!”少女翻了个白眼,她吃定了韶北川的班主任是刚上任的年轻女人,不像资深教师一样身经百战,应付起来还有胜算。自己挑得录音都是也被处理过,虽然不算质优,但也不特别牵强。

大不了,穿帮了让韶北川挨一顿骂就完了。

“行了,赶紧换衣服,一会儿就要迟到了!”韶北川看着还卧在沙发上自我陶醉的韶芍,伸手打在她腰上,“还去不去音乐节了?”

“当然要去!”少女爬了起来,她一大早被韶北川叫起来,连衣服还是套的蓝色大白兔子睡裙,膝盖以下的小腿全裸在外面,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韶北川看着两三步跳回卧室的少女,嘴角一撇笑了起来。

韶芍换好衣服出来了,长款条纹polo衬衫刚好盖住屁股,针织筒袜裹住纤细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少年气息像夏日里的柠檬气泡水。

“走!”她把包一甩丢给韶北川,拿起来家门钥匙就出了门。

“东西都带齐了吗?”韶北川跟在她后面,伸手拽住少女的马尾。

“带齐了带齐了。”韶芍伸手拍掉男孩的手,拽起来就一路小跑:“走快点儿,一会儿错过了动车就完了!”

马路两侧的樱花开得都快要败了,风一吹就卷起来大团大团的粉白色花瓣,打着旋裹挟而来。

韶北川被拉着冲进了风中的花团,迎面而开的粉白风浪里。少年像一条溯洄而上的鱼,被抓在腕上的纤手带着迷了方向,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到了来路的碧雪山川,只剩下茫茫的白。

从来没有哪一年的白樱开得这么热烈赤诚,漫天漫地的全是大团的细碎的花,以至于走过了少年的时光,他也不能从记忆力的任何一隅找到可相媲美的风景。

是日复一日的无妄思念把往事蹉跎得失了真,还是因为那场拂花而奔太易于动情,隐匿在最深处的少年情事无缘地破了一道口子,在锯齿边缘徘徊着熠熠生辉。

“中午就能到了,先吃饭,然后陪我去看水族馆!”韶芍坐在候车厅里,靠在韶北川的肩膀上翻着手机里的备忘录。“下午六点再去音乐节,反正演出也是在晚上,不急。”

韶北川没什么意见,他盯着少女筹划一个月了,纵然有什么意见,也被霸权主义一票否决。

广播里传来了火车入站的播报声,韶芍拿出了身份证和车票,拉着韶北川的胳膊就挤进了人流之中。

“跟好我嗷,别走丢了。”

韶北川看着走在前面矮自己一头的少女,无奈地笑了出声:“容易走丢的是你自己吧。”

韶芍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就上了动车。

窗外得风景不断地闪过,韶北川看到了远处开败了的油菜花田,盛大的明黄撞进了他眼里。低头,少女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心里有一股被扯紧的暖意。

“醒醒,韶芍!”

“醒醒!猪!起床了到站了!”

韶北川摇醒了韶芍,少女一上车就睡觉,瘫得没个人形。

“嗯?”韶芍揉了揉眼,她昨晚本来就没睡好,醒的又早,现在被强制叫醒,神智还有点儿迷糊。

韶北川看着自己胸前一片暗色的口水印,嘴角抽了抽,“猪小芍,打架吧……”

火车站外。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没钱咯?”

韶芍摊摊手,已经气到发不出脾气了。

“我身上还有二百,大概能住一晚上的特价房。”韶北川把口带翻了个遍,也只找出来两张钞票。

他俩的钱包在火车上被扒手顺走了,现在和异乡漂泊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韶芍花了两分钟接受了这个事实,拍拍韶北川的肩膀,道:“没关系,长大的路上总要有点儿挫折。”

韶北川低头看着韶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表开始计时。

半分钟后。

“呜哇哇哇,我的O.N.E乐队啊!”

韶北川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一脸无语。

“上次全球巡演还是在五年前,错过这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韶芍抱着韶北川的胳膊,拽着他的袖子就开始擦鼻涕,“我……我都盼了两三个月了……你说他……他偷什么不好,他要偷我的钱还有我的票!啊——”

韶北川看着袖子上挂着的晶莹透亮的鼻涕,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来面巾纸递给韶芍。韶芍哭得大喘气,接过来纸巾攥在手里,又在他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

“给我爸打电话?现在火车票也买不起了。”韶北川瞥了她一眼,任由自己的袖子变成了鼻涕纸。

“明,明天吧……今天还要装作在学校的样子……”韶芍哭够了,抽抽嗒嗒地喘着气,“你打还是我打啊……”

“当然是你。“韶北川白了她一眼,“我打电话过去,不是等着被他打死吗?”

“呜呜呜,要挨吵了……”

韶芍抹着鼻涕,一想到自己带着弟弟逃课被抓包,就觉得离世界末日还有一步之遥。

“行了,先去找之前定的宾馆吧。”韶北川摸着韶芍的狗头,把少女揽在怀里背着包走出了车站。

旅馆在江边,整个音乐节就是在外滩上举行的。剩的钱不够付预定好的双人间,音乐节期间客流量大,房间全被订满了,他们花了好大劲儿才和别人换了一个单间出来。

没有窗户,屋子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儿。

韶芍看了看狭小的房间,单人床挤在浴室旁边,和墙之间的空隙也只够一人通过。狭小逼仄,连地铺都没空间铺。

“你要和你亲爱的姐姐同床共枕了。”韶芍倒在床上,翻身在床的三分之二处虚画了一条线,指了指较小的一边:“你睡这儿。”

韶北川白了她一眼,看着少女哭红的眼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着。”

“你去哪儿?”韶芍一愣,“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见网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韶北川没好脾气,也不听身后少女的抱怨,拎起来包就出了门。

他算了算剩下的零钱,也不过十来块,便找前台赊了几十块钱,刚好够打车去市中心。

少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下了车便走进了一家钟表行。

“卖表。”

一个中年男人从柜台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表?”

“劳力士,保真。”韶北川摘了表,递给老板。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皱了皱眉道:“年轻人,这儿可不是来胡闹的地方。”

“我急用钱,你这儿还验不出来真假吗?”

男人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接过来手表,看了一眼,递给了他,“你等等,我找个师傅来验验。”

不一会,他带着一个鬓边花白的先生出来了。验表先生看完了表,扭头给男人说了句“是真的”,转头看着韶北川笑了:“你这年轻细伢是闯祸了么,这么好的表说卖就卖,也不找个奢侈品回收店,就到我们这小店来?”

韶北川笑了一下,没答话。

“表盘有点儿磨损,我们这小店出的价格也不会很高,肯定要折一半的价钱,你可得想好。”

“没事儿。”韶北川看了一眼表,“我收三千的现金,剩下的用支票结。”

他顿了顿,又问道:“能开支票吗?”

“能。”那中年男人生怕他反悔了似的,接话接的很快。

验表师傅笑了一下,收了表,转身吩咐中年男人去结账,“还是太年轻,白白让人捡了便宜,以后怕不是要后悔的。”

“表是死的,人是活物。不后悔。”

“还是要再长大一点啊。”老师傅笑起来,皱纹像无数干枯的日子一样撮在一起。

韶北川不答话,接了钱放在包里,笑笑,转身出去了。

他要如何才能长大。

长大了又能怎么样呢。

想要让在众目睽睽下大声宣读不被承认的心动,想要避开一切鄙夷眼光穿越人潮相拥,想要模仿着寻常情人十指相握走过拥挤街道,想把这钝痛都剖开了给世人看看,告诉他们如果爱意是如此坚不可摧,他从不后悔。

但那时他还只是陷入了一个孤苦的漩涡里,尚不知成长是一场对自我的反复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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