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于瑜的脸黑了。
同事居然对杨楚出手。他非常不爽,当下就对萧煜起了浓烈的杀意。
怒火在?胸中乱窜,他试图厘清这股愤怒的来源,他需要?迅速想出一个理由阻止萧煜这么做。
——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侵她私密的领地?,是不对的,你在?占她便?宜。虽然在?表面你征求了她的同意,但这同意只是方便?了你进入她的潜意识,对于她,她根本不知道同意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你会在?梦里对她做多?么过分的事。
这是于瑜下意识想到的说辞。可惜,他没有立场说出这段话。身为美人鱼特种?兵,他又何尝不是利用杨楚呢。
要?论做错,他做错的次数最多?,要?论占便?宜和设计她,他是最过分的。
论行为的卑鄙,他和萧煜是一丘之貉。
从这个角度,于瑜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不仅是萧煜,他也不应该去杨楚的梦。
于瑜尚未想出对策,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屋里有梦境生成,我?感受到了。”
萧煜舔了舔嘴唇,将自己的意识探出,伸向她的房间:“走吧,同事。让我?们开展工作,去杨楚的梦里看一看。我?作为见证者,可以证明你和她的清白。”
于瑜立即回过神,他的精神与萧煜的陷入缠斗。
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他要?守护杨楚,谁都不能?污染她的精神。于瑜使出了全部的能?力拦住他的去路。
屋里的物品被搅动的磁场带得发出颤抖,许多?轻的东西直接飞了起来,像长了脚般地?躲避乱窜。
两只美人鱼的精神力在?杨楚的门前搏斗。门板被于瑜当做盾牌使用,他以守为攻,将入侵的精神力打得节节败退。
萧煜的资历和精神力远在?于瑜之上,可这会儿?居然跟他对打得如此吃力。
于瑜的双瞳褪回了蓝色,他的目光像数道冰箭,穿透空气,命中萧煜。
眼镜的镜片被震碎,萧煜的嘴角溢出一丝血。
胜负已分。双方收回意识,屋里的磁场回归正常。
眼见着家里的东西要?摔在?地?上,于瑜以极快的速度抄起桌布,如同影子“唰”地?快速飘过,他飞似地?奔走在?屋内,把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接了个满怀。最后差点没顾上,杨楚养的盆栽要?摔落在?地?。于瑜连忙往前一扑,连盆带土稳稳当当地?把它们接住。他自个儿?双膝跪地?,膝盖的冲击力把瓷砖磕出了裂纹。
萧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经过这番较量,于瑜对杨楚的在?意,已是不争的事实。
“于瑜。你来之前,我?对杨楚进行的问询,以及现在?你对她的维护行为,都将被记录在?册。我?合理怀疑,你对你的任务对象的产生了私人情感;并且,基于你的多?项行为偏离了特种?兵操作指南,我?有必要?确认你是否变节。”
“没有。从始至终,我?心系组织。”
放下花盆,于瑜维持着那个跪姿,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神色坚定不渝。
“我?拦着你,因为我?们本就不该对人类滥用精神力。你先前对她进行强制谈话,这么快地?又进入她的梦,你可能?会把她逼疯。萧煜,你是来核查的,你在?做你的工作,但我?的任务和任务对象由我?负责善后。出现纰漏,我?无法担责。”
拿出胸前那张通知,他指向文件的最后一个段落,“责任声明”的部分确实规定了于瑜将对任务中途的一切不合规行为负全责,能?够证实他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
于瑜精湛的演技把萧煜都骗了过去。
“那就不要?把简单的工作复杂化?。”他叹了口气,态度稍有软化?。
“之前的面谈,你的说法是,以往美人鱼去梦里折磨人类的工作方式,获取的都是低质量的泪水,收集到一百个人类的眼泪比不上杨楚一个人的。你判断杨楚能?产出高质量泪水,执意选择了她,又始终无法给到组织满意的眼泪,任务进行得如此不尽人意,实在?是让我?们难以取信于你。”
萧煜再?次给了于瑜台阶:“如果你现在?有能?够提交的眼泪,我?会带回去做质量评估。质量达标,组织会全力支持你后续的工作,这点你不必要?担心。”
“很抱歉,目前只是有了获取眼泪的思路,我?没有成功过,拿不出成果。”于瑜面不改色地?选择了撒谎。
同伴彻底失去耐心,跟他敞开天?窗说亮话,不打官腔了。
“于瑜,我?今天?过来也是有任务在?的。我?们都是同事,你懂的,我?需要?东西交差。你给不出眼泪,给不出任务记录,不跟我?一起去任务对象的梦里进行核查。那你想怎么样??上次我?对你进行劝导,让你更换任务对象,你也不同意。你的工作没有成果,也相当于我?的工作没有成果。”
他翻出先前谈话时他对杨楚的评估表,直接把表格甩到于瑜面前。
“我?用精神力跟杨楚进行过对谈,她尚能?做到理智清醒、对话清晰,足以见得她的心智坚定,不是适合取眼泪的任务对象。你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是出自私心还是任务,我?希望你自己想清楚这一点,审判庭的审判长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于公于私,摆在?于瑜眼前的最优解只有一个。
“我?愿意更换任务对象。”于瑜给出了可以让萧煜交差的回答。
他的心如坠冰窟,这么说意味着,他要?离开她了。
对于杨楚,他是趁她无意识时进她梦里的闯入者。他诓骗她,想尽办法让她哭,没有他,她就终于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做个好梦了。
对于杨楚,美人鱼的族群远离她,她的未来才能?够安全,快乐。
压抑住心底返上来的酸涩,于瑜挺直脊背,无表情无情绪波澜地?说道。
“我?承认,杨楚不是合适的任务对象,她能?够给出高质量的眼泪,但那确实是太稀缺太难获取了,导致我?任务进展缓慢。我?不愿意承认自己选择任务对象的失败,所?以一直在?她这儿?苦苦尝试,是我?的失职。”
萧煜松了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擦掉嘴角的血丝。
于瑜是个硬茬,他聪明狡猾,勇猛凶悍,得罪他没有好处。他的事,在?审判庭没有做出判断前,萧煜也不愿意牵扯过深。
“好,那么今天?的核查就到这儿?。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会依照你的讲述上报。你把杨楚这边的一切收尾吧,接下来,等着审判庭的传唤。”
一丝不苟地?收拾好自己带来的文件,萧煜离开了杨楚家。
他走后,于瑜收拾好家里,小?心地?把物品归位。
等把家中恢复原样?,他进了杨楚的房间。
人鱼泪
杨楚双眼紧闭, 额头上又出了一层细汗。
她没有做梦,昏迷的大脑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老谋深算的萧煜又摆了他一道。但即便是这样,萧煜充其量只是证明了于瑜对杨楚有私情?,他?最想要保护的秘密被守住了。
用纸替她拭去汗水, 于瑜从床下取出藏起来的贝壳。
有一个贝壳里装着她为亲情?流下的眼泪, 其余的贝壳里, 她的眼泪都是为了他?流的。橙粉色的幸福的眼泪在贝壳里呆着, 圆滚滚的看上去非常安详,他?怜爱地将它单独放好。
数完贝壳, 于瑜还是不想离开杨楚的房间。
受到了惊吓的她需要时间恢复精神,目前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应该去工作了, 任务进度严重滞后,有很多很多文件要整理,空缺的贝壳需要被补上。
于瑜懒洋洋地伏在她的床边, 深感疲惫。
他?想要睡一觉,像在她梦里那样, 睡一觉。悄悄抓起她脱力的手,他?将她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样就舒服了,像被她摸摸头?。
于瑜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 打算就这样趴着, 稍微地休息一会儿。
很快地, 他?又做梦了。
算是做梦吗?于瑜不知道。
他?是清醒的,他?知道他?的意识悬浮在另外的空间。
和上次的梦一样,他?是一只被放生的小鱼。
小鱼游啊游, 游进深蓝色的大海,再?往前游, 他?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在人类社会进行工作的于瑜,常年?戴着不同的面具。他?换着不同的身份、住着不同的住所,干着不同的职业,说着不同语言。
披着不同外壳的他?接触了不同的任务对象,有演员、哭灵者、孩子、精神衰弱者、至亲患病的人、得绝症的人、在火葬场的家属、监狱行刑前的罪犯,庭审台上博同情?的人……他?去他?们的梦里看到人类最脆弱最龌龊最恐惧的部分。
他?威胁他?们、折磨他?们、利诱他?们、找到他?们的情?感弱点攻略他?们,只要能让他?们哭,无所不用其极。
于瑜总能以最快速的方式获取眼泪。
人类不知道泪水的价值,人类的数量庞大。他?永远不缺任务对象,接近人类,甚至都不用对他?们有更深入的了解,榨干任务对象的价值后就可以抛弃。
哪怕获得的泪水质量参差不齐,他?的工作完成得高效,轻松,容易。
整日穿行于庞大的人群之中,于瑜却从未真正融入过。
生活被谎言堆砌,每句话背后蕴藏动?机,日复一日地,于瑜以掠夺者的身份进入人类的梦,无休止地,他?为了毁灭人类的伟大目标努力。
美人鱼进化掉了族群,进化掉了睡眠,羁绊和家族是不必要的低级的。
然而,如果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未来,他?又如何定义他?自己。
——他?是谁呢?
迷茫的小鱼不停地往前游。海底全是泡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泡泡裹住他?的身体?,糊住他?的眼睛。
小鱼摆尾挣扎,当他?好不容易甩开一些?泡泡,又有新的泡泡黏过来。他?看不清方向,渐渐地,甩开那些?泡泡的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僵直,他?呆滞地停在那片深蓝色的海域。
小鱼在水中窒息。
游动?对于他?是无意义的。海水将他?冲到哪里,他?便去到哪里。
那天,北京下雪了。
寂静的海面落下尘屑般的雪花,小鱼望向天空,他?缓慢地向上游,去往与?她相遇的那天。
杨楚,996工作制的高压下,一名企图自杀的社畜。
挂在天台的她,像一块送上门的肥肉。他?正在找寻任务对象,而她完美合规。
从哪里开始偏离轨道呢?小鱼看着他?们相遇的轨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醉酒后对她畅所欲言,不在他?的计划范围;被她捡回家,更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可以说,跟潜在任务对象的初次接触,于瑜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因此,他?们之间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在常规的轨道上。
神奇的杨楚用她的麻木,帮于瑜把醉酒的危机化解。他?对她坦诚自己的秘密,她把他?们当笑话听。
她的心?里有一个摇摇欲坠的收容所,她呆在里面,随处漂泊的小鱼也挤了进来。
于瑜跟杨楚建立了更多的联系,借着任务,他?来到了她的梦里。
从杨楚的第一个梦出来,于瑜获取眼泪失败。他?心?知她已?不再?是合适的任务对象,应该结束跟她的接触了。
可是,无关于任务,他?个人对杨楚的好奇有增无减。
她不愿意妥协的东西是什么?她的内心?在维护什么?
杨楚是个矛盾的人。
她期盼着世界的毁灭,或者说她的毁灭。她说自己是个异类,她抱怨着生活的无聊;与?此同时,她对他?说“救救我”。某种程度上,她依然留恋这个世界,希望从漫长的窒息中生还。
原来她和他?一样,无力应对不断涌来的泡泡。